亮。”陆归闭目养神, 开始对古往开来身为战争最高统帅,却在最后撤兵不打进行盘点, “都快打赢了,临门一脚,却三番两次地上表收兵。呵,无非是不想让非嫡系之人建功立业罢了。太子这是学会了三个权臣做到极致的老王八蛋那一套啊。诸葛恪要是也学这一套,江东执掌哪里轮得上孙氏兄弟。”
陆昭知兄长坐镇不易,对于太子不乏有怨气,因此放下手中簿册,开解道:“依我看,咱们这位太子倒不大像唯嫡系以论之人。外戚、宗室、勋贵,世家、寒门、宦官,哪个是嫡,哪个非嫡,难以一概而论。诸般皆可嫡,只是不能仅用一家而已。皇权集中,终在制衡。”
“话虽如此。”陆归坐起,伸了伸脖颈,斟酒自浮一白,而后道,“太子对邓钧是否太过偏重了些?”
船身轻轻摇晃着,一线雪色天光透过竹帘的缝隙,顺着陆昭的侧颜劈开,割裂出一缕清寂的芳魂。如水缎面的狐裘随目中秋水蜿蜒波动,随后江河入海般湮没在眼底的黑暗之中,连同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大兄可还记得那时祖父与我们说的那段话?”陆昭意态幽远,“皇后是吕雉、弟弟是刘秀、太子是刘劭、岳丈是王莽、辅政大臣是司马懿、禁军统帅是檀道济,这样的局面对于一个皇帝难不难?事实上只要各方平衡,抓住每一个人的诉求,对于皇帝来说都不叫事。太子之所以捧出寒门,扶植邓钧本意还是在平衡上。而寒门之所以奋进,之所以效忠,不是为了继续做寒门,而是为了不做寒门。待邓钧走到这一步,也会被打压的。”
陆昭明白,元澈走的太稳,稍不留神,世家就会被温水煮青蛙。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牌桌支起来,让大家打的有来有回,场面看起来都差不多。最后在所有人稍不注意的时候,抢下一张胜负手。制衡不过是手段。暗自作大才是世家的嘴脸,赢家通吃,才是权力的最终目的。
船至泾水河谷后便不宜再行,众人旋即换马北上,几日后方越过安定郡北边境,接近六镇领地的边缘牧区。时至冬季,安定以北的平原已是衰草漫天,不见哀鸿,偶有零星牧人驱赶牛马,却在不久后亦被督军拦下盘问。陆昭等打听后方知,戍卫六镇者不得私逃,但如今凛冬天寒,武人们的出路与这片土地的存粮、毡房一样,稀缺到令人绝望。
如今六镇虽各有其主,但统御的御侯仍是皇室宗亲北海公元丕,算辈分乃是今上的叔叔,已是七十余岁的老者。车骑将军并无督六镇军事之权,因此过境前也要上书请御侯放行。
陆昭一行人规模并不大,然而与北镇的萧条相比,倒也称得上是声威赫赫。陆归自点一千精锐随行,祝悦带部曲力士五百,谢颐亦领兵五百,其中不乏世家故旧。而祝雍的夫人嵇氏则带了五十名娘家陪嫁的家仆,令人书信给沃野镇主、自己的弟弟嵇髦。与此同时,众人亦向北海公府投了各自的名刺,其中皇后的郊祭令谕随陆昭名刺奉上,而淄川王替皇帝手书则随谢颐的名刺奉上。
送信的人回来的也快,身后跟着一名元丕的帐下督军话。督军入帐内回话道:“北海公已闻车骑将军与中书之名,才备礼驾,还望诸位稍候。”
陆归只笑施一礼:“北海公国之干城,皇室勋贵,怎劳久候。至于礼驾,我等亦不敢以晚辈之身而僭越,待我们稍作准备,即刻前往面见北海公既是。”
虽然职位上车骑将军仍压御侯一头,但对方毕竟是皇室宗亲,爵位勋望俱在,他们这一方也不必要求这些虚架子的东西。不过陆昭也听出来六镇之中肯定有人对他们抱有不满,甚至敌意。毕竟陆家仍是世家底色,而这些鲜卑贵族在魏国建国时留了最多的血,最后却被世族打压至死,心中怨气,可想而知。
陆昭之所以强意北上,乃因为六镇无论是现在亦或是未来,都是她注定不可绕开的一部分。诚然,陆昭与陆归需要这支力量的加入来实现以一己之力短期收复京畿的目标。但这支力量亦是拓跋鲜卑一脉的最后底蕴,皇权最后的支点。与其让它在门阀权力板结后的夏天怒火燎原,倒不如现在着手,把火苗扑灭在最冷的寒冬。
最后,按照北海公元丕的意思,陆归、陆昭、嵇氏及其所带家仆可以入境。
“嵇镇主如今还任着朔方丞……”路上,督护亦将北镇需要注意到人事说给一行人听。然而所提到的人或是嵇氏故交,或是中原旧臣,示好之余,防备也是极其明显。
相对于陆归的两府构架,元丕的班底构成则要复杂的多。首先便是北海公府,府内掾属大多是从中原带来的行政班底,其中亦不乏关陇世族旧人,只不过家世都已衰微。毕竟在门阀执政的时代,真有路子的世家不会把子弟往北境填。
其次则是镇北将军府与御侯府,这个班底下大多是统御六镇的军事力量。譬如原先跟随自己的亲卫,还有当地乡土的武装力量。历来中央派人执掌地方,第一要剪除的便是这些乡土武装,换言之,是乡贼。这些人早年在北境作乱,如今已划在朝廷的正规编制下。世道动荡,万事从宜,乡贼是永远剪除不净的,不过是以不同面目出现在时局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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