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上高架,开往伍桐家附近的商场。车速很快,两列灯路风一般向后略去,光在车玻璃上晕开,他们像漂移在银河上。伍桐支着下巴偏过头看沉泠,就这么注视着。他已脱去大衣,cao持着方向盘的手没有任何装饰,是想象中医生的手。素净、自持,分明的指骨发力时,手背上盘虬的青筋会跟着劲起,仿佛拿起刀来也会杀人不眨眼。手指修长,结构也好看,是她喜爱画的骨架。看见这双手,她记起与许戈的第一夜。她便是教他用手,悉心地,告诉他位置,如何把控力度和深度。原来那种欲望带着追忆,撇开她对沉泠摸不透的情感不说,她确实想念并欲求他的身体,手作为暴露的性器官,不过是欲望的表征。可是,她这一次,是为了将他带到她床上,才同意见面的吗。“不让我用那种眼神看你,却用这种眼神看我。”红灯前,沉泠踩下刹车,偏过头看向她,“是惩罚我将你带上车,还是我欺瞒身份?”“我什么眼神?”伍桐反问。皮层之下喉结滚动,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叩着,沉泠沉默几秒,说:“这次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就范了。”“……”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哪里像周焘口中描述的那般脆弱。指甲刮过安全带,伍桐深感自己遭受了欺骗。方才沉泠叁言两语将她拐走,开门系安全带一条龙行云流水,脸都不带红一下。别到最后,周焘和陈苇杭都是他的托。进了商场,去往烤鱼店途中,伍桐不知听到多少句:先生,女朋友真漂亮,进来逛逛,给她带件衣服回去吧?美女,今天有情侣折扣,和男朋友看看菜单吧?迎面擦身的人形形色色,情侣居多。揽肩勾臂的,贴着走路的,许多人不着痕迹地看向她与沉泠又撇开视线,不明所以。与姚景交往过,这种事见怪不怪。但她实在纳闷,她和沉泠,哪里像情侣。肩隔肩不只十公分,何况她半句话都没和沉泠说。直到烤鱼店店员接过她臂间沉泠的外套,她才醒悟,下车前沉泠请她帮忙拿大衣,她顺手带出,他就没再要回去过。帮她开车门,为她拉开椅子,记得她的口味,一一嘱咐店员,细心至此,怎么可能不记得把外套拿回去。沉泠又是故意的。点完菜,沉泠对店员说:“请问有垫口厚些的创口贴吗?”伍桐顿住,查看沉泠露出的皮肤,并未有什么伤口。店员将她的疑惑道出:“先生,您哪里受伤了吗?”沉泠轻声道:“她穿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麻烦你。”店员是位年轻男生,虚虚看了眼桌底,红了脸。他应声道:“不麻烦,您和女朋友稍等下。”店员走后,伍桐将倒满柠檬水的水杯重重置放在沉泠桌前,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男人慢悠悠去够杯子,指尖触到伍桐手背,她才记得挪开。沉泠目光纤柔,无辜地说:“你也没说。我以为你就想让他误会。”“……”他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伍桐打算严厉指责他欺骗她的行为,以绝后患,可面对面,却说不下狠话。眼前这个人陪伴了她太久,这些年他一直在做她的港口,任她停泊依靠。也许她锋利的船尖曾撞碎过港身,可他一声不吭地接纳了她的一切。连同最不正常、歇斯底里、绝望的部分。伍桐战略地端起茶,抿过一口,还是选择先问他:“最近还好吗?”沉泠露出意外神色,沉默一会儿后才说:“还不错。”伍桐以为他客套寒暄,又听他接道:“因为你要回来了。”
浓黑的眸子像染了层墨,将伍桐包裹其中。如果没有听周焘讲述他这些年过得多么不易,伍桐一定会读错这句话,和这个眼神。她感觉手指有些僵,不自在地撇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沉泠极为自然地牵起话头:“过去我们离得这么远,你若知道我骗你,也有火无处泄。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任凭你处置。”又是这样,以前也总说,都是他的错,都怪他。好像她做什么他都可以接受。他在她面前就是一只属于她的人偶,她从前不肯去感受他存在的心脏,慢慢地他也对她紧闭了心门。他在想什么,伍桐完全不知道。伍桐狠心说:“我不是必须要回应你,也不是必须要处置你。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可以选择用其它还你。”没错,理智点伍桐。眼前这个人对你的内心活动了如指掌,甚至引诱着骗出你对他掩藏的那点感情,骗得你过分依赖他。他那些复杂深邃的情感遥无所指,对象是你还是某个幻象都说不清楚。爱是那么危险。她早就不是会跟谁跳入火坑的小女孩,不会进入她无法掌控的亲密关系,更不会不评估代价就做出某种决定。伍桐坚定地望回去,打算将二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断掉,她知做出这个决定,也就是断掉他们再见面的唯一正当理由。可沉泠周身哪里还有刚见面时的压迫感,他微微耷拉着头,目光温软又委屈,微红的眼颤巍巍,像一只被遗弃又不敢要求回家的小狗,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知道,我骗了你,你肯定不愿意和我再进行治疗,你现在肯定很讨厌我,来见我也是勉强……”“倒也没这么严重……”伍桐又想起周焘那番话,如果她真的是沉泠疗程里不可缺少的一环,忽然断掉对他确实残忍,她还不想做加害者。伍桐咬了咬牙还是说,“没那么……不愿意,也不讨厌你。既然说要见你,我也没什么好扭捏的,见老朋友,多少有些期待。”“期待?”沉泠目光粼粼,不确认地问。伍桐掩饰性地飞快应了声“嗯”,脸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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