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里,郎君似乎从未在夫人的院子里留宿。
宋初姀出了一会儿神,对老妪道:“你叫大夫候着,等郎君结束后,给他看看身体,今日的事情,不必声张。”
夫人到现在还在为郎君遮掩,荣妪有些心疼,叹了口气,小心退下。
辛辣苦涩的药味不断往上翻涌,宋初姀抿了一口清茶将不适压下,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崔忱药瘾发作时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般狼狈的崔忱。
彼时他一只手撑在马车桌角,手背青筋暴起,仿佛随时能冲破皮肤爆开。
冷风不断灌进马车,他却浑身被汗水打透,仿佛刚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她愣在原地,耳边是崔忱痛苦的□□,他说话断断续续,勉强连成一句:“卿卿,不要看我。”
印象里的崔七郎,风流却不下流,出身簪缨世家,恣情纵逸,却也并非愚妄之人。
她不懂,聪慧如崔七郎,明知这种东西会让他那么痛苦,又为何要去碰。
绿茶入口带起一股清苦,茶水滚过喉咙时又泛起丝丝微甜,很快便将口中药物的涩味压下去。
宋初姀收回眼底翻涌的思绪起身,宽敞大袖掠过梳妆台时,不慎将上面的首饰匣带翻在地。
珠钗翠玉散落一地,玉珠落地的清脆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动静太大,惊动了还没离开的荣妪。
“夫人?”
荣妪匆匆走进来,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
知道她是误会了,宋初姀眨了眨猫眼,解释道:“是不小心碰掉了。”
闻言荣妪松了口气,一边弯腰拾一边道:“老妇捡就行,夫人先坐在一旁休息一会儿。”
她说着,拾起刚刚捡起的珠翠,咦了一声。
荣妪:“夫人,这个红绳,也是您妆匣里的吗?”
闻言宋初姀抬头,只见一条细细的红绳与一支梅花琉璃钗缠绕在一起,红绳上面的金丝线已经断开,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根红绳,与谢琼手腕上那条一模一样。
光化二年七月,乞巧节。
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分,下起了丝丝细雨。
天色已晚,锅里粥见了底,排队的百姓悉数散去。
宋初姀悄悄将袖子挽起,让在袖子里闷了一整日的胳膊出来透透气,转头对护卫道:“今日乞巧节,阿兄却在兵部当值,我想去送些东西,你们先回去。”
宋家郎君两个月前刚刚调去刑部,虽出身世家,却也是初来乍到,乞巧节值班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侍卫迟疑道:“如今天色已晚,地上路滑,女郎一个人不安全,要不还是与我们一同回去吧。”
宋初姀摇摇头,从装载粥桶的架车里拿出灯笼,小跑着投身进细雨中。
建康城热得早,如今虽然才七月初,天气已很是燥热,宋初姀身上沾了细细雨珠,舒服地眯了眯眼。
此地距兵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她步伐很快,只是在路过兵部大门时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目不斜视的略过了。
她不是来找兄长的。
宋初姀走到城东小院时,里面一片漆黑,她仰头了看落日余晖,知晓裴戍应当还没有下值。
小黄狗看到她很兴奋地快扑上来,眷恋地蹭了蹭她裙摆。
小家伙不记仇,给它两顿饭就忘记她将它捆成粽子的“深仇大恨”了。
宋初姀微微眯眼,从袖子中拿出路过胡同口时买下的卤肉。
油纸包散发着热气,她抽开上面的绳子,一股脑倒进了小黄狗的饭碗里。
肉香气四散开来,小黄狗哼唧了两声,便将头埋进饭碗中吃得欢快。
屋檐下灯笼亮起,宋初姀躺在院中的藤条摇椅上小憩。
她没有撑伞,任由细小雨滴落在身上,将她湖绿色的裙子渲染得更加艳丽。
裴戍提着酒回来时,天边最后一丝余辉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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