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京城里暑气未消,华灯初上,人们忙着祀亡魂、焚纸锭,娱神赛会,好不热闹。
荣家大小姐荣艾本是出门来听应北寺的高僧诵经文,然而在蒲团上跪了半晌,思绪里念着的全是亡母慈爱的神情,根本静不下心来。
她无奈告辞,出了庙门,沿着河畔散步,忽然看到几个小童俯趴在岸边玩耍。待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正在向河里放走手中的花灯和纸船。
荣艾有点眼馋,便向他们讨了一个也来放。
她捧着精致的莲花状河灯,另寻了个偏僻角落去放。
流水泛灯,灯烛逐波。零落的一只河灯顺着水漂远,摇摇晃晃走得很慢,间或打个旋。
她本想着放这一盏河灯,就当将连日来的烦恼一并放走。可没想到的是,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大雨骤降。她正想找地方避避,却见刚入水不久的花灯被雨水打得熄灭了,眼看着就要沉入河水里。
荣艾突然难过起来。她想起了娘亲辞别人世那日、也是这样突兀沉闷的雨天。泪,就一下子止不住了。她还记得那时候病入膏肓的娘亲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床了,苍白无血的嘴唇总是微微翕动着,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令人难以辨别。娘撑了半宿,还是没熬过那个漆黑雨夜,永远松开了荣艾的手。
她无声哭泣着,泪水蓄满眼眶。
荣艾正哭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到河对岸有人冲她大喊:“别哭啦,开心一点!”
她楞楞地抬头,在泪眼朦胧间看到那盏河灯不知何时又漂回到眼前,上面好像还多了什么东西。
荣艾抽噎着去捞,水淋淋的花灯上支着一把小伞。她掀开一看,下面不是原本花灯上的蜡烛,而是一块装在纸包里的甜酥。
她慌忙去看对岸,那人的衣角已消失在灯影憧憧里。
人间最多是绮梦一想。如果不是手里的油纸伞和还热乎的糕点,她都要怀疑自己刚刚的经历不过是荒唐的幻想。她摇摇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收敛了心绪起身准备回家。今日,是她有些失态了。
回到荣府的时候,荣浦全还没回房歇息,在前厅等她。看她被雨淋得透湿,连忙吩咐下人烧水让她沐浴更衣,生怕她冻着。荣浦全老来得女,荣母离世后他没再续弦,长子荣藉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父女俩可以说是在家里相依为命。此时他知荣艾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看着女儿愈长与亡妻愈肖似的容颜,也不禁想起了曾经四口之家尽享天伦之乐的场景,心中泛起隐约的伤痛。
荣艾下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擦干头发,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刚躺好缩成一团,又想起那糕点还在桌上放着,便挣扎着钻出被窝去拿。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一路上被小心保护的酥饼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只有几点碎屑沾在包裹的油纸上。
她把酥饼轻轻拈出来,一口咬下,是酥脆的饼皮和香糯的红豆馅。再咬一口,浓郁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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