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墙上火把静静燃烧,影子落在地上拉成吊诡一条,越往深处,昏暗越深,唯有朦脓月光透过墙上小窗栅栏间泄下,在地上铺了一层冷霜。
草垛中蜷缩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后面,两手埋在草垛间,试图用潮湿的干草抵御地牢夜的寒冷。
哒、哒、哒。
有人脚步声响起,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
范正廉翻了个身,没睁眼。这个时辰,当是来巡视的狱卒。
脚步声却在牢门前停下,紧接着,耳边响起门锁窸窣声,有人打开监牢铁门。
范正廉迷迷瞪瞪坐起身,就着昏暗火光往前一看,面前站着个狱卒,正转身将门关上。
他见这狱卒脸生,不是平日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混蛋,一时有些疑惑,又见这人看着他,低声唤了一句:“范大人?”
范正廉一震,顾不得其他,一骨碌爬起身,试探地回了一句:“可是戚家府上?”
狱卒点头。
范正廉登时狂喜。
自打那一日见过祁川以后,他便在这狱中苦苦等候。虽然于太师府而言,陆家一门微若蝼蚁,然而戚太师爱护子女,绝不会允许有损戚公子声誉之事发生,只要他抛出陆家引子,不管太师府会不会出手搭救,至少不会无动于衷。
他是这般想的,谁知一连几日过去,祁川不见踪影,范正廉一面疑心祁川是否并未按他所说找到太师府,一面又担心太师府得知此事并不在意,最终还是会对他冷眼旁观。
等了几日,渐渐心冷,就连范正廉自己也有些绝望之时,没想到今夜却会有人从天而降。
他赌赢了,老天还是站在他范正廉这边。
“多谢大人襄助。”他忙不迭地躬身表达感激,同时心中又有些疑惑。
他让祁川给太师府传话,只是个引子,他想过太师府的人动手,但也不是现在,更没想到对方会亲自派人前来。
他按捺心中狐疑,问面前人:“大人可有带话给卑职?”
狱卒摇头。
“那这是……”
“嘘——”对方比了个噤声动作,范正廉立刻不敢开口。
因此案复杂,他被安排在刑狱司监牢最靠里一间,四处都无囚犯。狱卒对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往前走。
这是……劫狱?
范正廉愣了一下。
他是想要太师府出手相助,以戚太师如今朝中地位,隻消在陛下面前动动口舌,此案便有转机。然而对方却直接将他带离刑狱司,虽这样也能保住性命,可日后他便不能光明正大出现于人前,更勿提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范正廉不甘心,然而如今势不如人,只能低头。
他隻好按下欲说的话,往牢门前走去,月光跟在他身后,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他走了两步,终是觉得有些古怪。
不对。
太师府若真心想救他,何至于亲自遣人,此案重大,如今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今日要是出了这牢门,城中必定大肆搜查,太师府就不怕沾上麻烦?
他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回头,下一刻,脖颈间传来一道剧痛,拇指粗的麻绳紧紧扼住他咽喉!
“不——”
他的声音消失在昏暗刑狱中,双手拚命去够颈间绳套,疯狂踢蹬双腿,试图摆脱对方的禁锢,然而这力量在对方手中弱小得可怜。
他甚至看不到对方的神情,眼泪惊惧从眼眶中涌出,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拿了陆家的信,太师府纵然不肯出手相助,但信还未出现前,他们怎么会贸然灭口,就不怕那信传得到处都是?
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渐渐感到窒息,他泪流满面,想要求饶,想要尖叫大喊,叫醒这牢中其余人,哪怕是一个人也好,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绝望地感觉到自己生机在一点点溜走。
他后悔了,他不该去招惹太师府,他不该去拿那封信,更久远一点,他不该在那个姓陆的小子找到他时,第一时间生了贪欲,与戚家通风报信。更在收到举告时,把对方收入牢中,施以极刑。
那个小子,那个姓陆的小子,他叫什么来着?
许是生机慢慢流逝,他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而在混混沌沌的暗色里,他看见那个人。
少年一身旧衫,掩不住的资质丰粹,一双眼亮得灼人,像是含着怒火。他拦住他的轿子,把那些证据一一指给他看,他从千里之外的小县车马渡水而来,跪在他眼前,请求他说:“求大人,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他那时正忙着赶去应酬酒局,本不耐烦应付,却在听到“太师府”三字时戛然而止。
太师府啊……
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人脉。
这样一份人情送上去,日后官路何愁不通达。他盘算着能借此获得多少好处,看不见那少年的眼泪与激愤。
不就被人玷污了清白,不就是死了个女人,不就是个教书先生家……
何至于此呢?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