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是七岁离乡的。
他出生时家徒四壁,两岁上便没了父亲。之后随母度日,家中更是一贫如洗。
至正十一年,红巾军起事,元军大举镇压。由于江淮两岸最先喊出了造反的名号,理所应当的,大片元军攻向此地。他们不在乎百姓死伤,只在乎得胜与否——狗儿家乡所在的濠州定远县很快被战火摧毁,如其他流离失所的乡人一般,他与母亲也不得已踏上逃难之路,四处躲避战火。
可是,不久后,狗儿娘便死在了在逃难的路上。
他娘的死于这乱世而言就像一片秋叶落地,悄无声息,无关紧要。可对于狗儿来说,世上唯一的依靠倒下了,他从此举目无亲。
狗儿还太小,农家的穷苦娃从没过过生辰,颠沛流离间甚至连自己的真名姓都忘却了。只因母亲死前告诉他,他已活了七个年头,狗儿从此便改名叫做狗七。
母亲死后,他继续随着流民漫无目的地逃难,逃着逃着,兜兜转转,一年后竟又回到了濠州城。
元军战败了,守军全都撤出了濠州,可故乡却再不复往日模样。
狗七为了活命,从难民变成了叫花子,四处行乞。他才八岁,连正经苦力都做不成,只能日日求着某些铺面的掌柜,帮他们打杂一整日换碗饭吃。不过,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日日都有的,多数时候他只能跪在墙根下、庙门口、富户前,哀求过路的好心人发发善心,赏几个铜板。
然而,得了铜板,他照样不能去买些烧饼吃。因为叫花子也有叫花子的规矩,像他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必得先将乞来的钱交给头儿,若头儿心情好,才会丢些剩馍剩饭给他。
狗七不知道吃饱的滋味,运气最好也不过一日一食。这还不算难熬,倘若他接连几日都乞不来铜板,这般来找头儿要饭,定会换来一顿毒打。
有一回,他被打得狠了,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没人肯拉他一把,破庙里的叫花子都喜欢看笑话,他们有老有少,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眼里却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与麻木。
狗七口里满是血,牙都被打掉了几颗,可他被逼得发狠,直说要杀了这群人。
“去你娘的!”癞头赤着脚踩在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大笑讥讽道:“就凭你?还想杀老子?哈哈哈哈,小子,别太狂了!”
一旁的铁板儿和木栓儿也笑,笑他不自量力:“老子大你八九岁,等你来杀又如何?”
“你们且等着……”狗七喃喃发誓道:“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然而,癞头他们可不信什么“总有一日”,他们信的只有真金白银。
地痞无赖多的是法子折磨人。于是,从那一日起,狗七再分不着半口粮,沦落到了与野狗抢食的境地。那段时日,他在城外挖草根,偶然拾着一柄锈了的匕首。匕首上还沾了血,纹样并不似猎户之物,倒像是军中所用。
狗七偷偷藏起这匕首,将血渍洗净,又在石块上磨了又磨,直至能轻易划破皮肉才罢休。接着,他将匕首贴在胸前衣襟处放好。不为别的,只为保命。他想,若再有人敢欺辱他,他一定会用这刀刃立时报复回去。即便会因此丧命,他也不愿再吃亏咽气,当个跪地求饶的窝囊废。
不知是否“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几乎活不下去时,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次,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八月十五,濠州城内的寺庙香火鼎盛,狗七盯上了殿内的贡品。这是难得的好节日,故而他一早就踩好了点,趁无人,爬树翻墙溜了进去。
一间间大殿肃穆恢弘,一缕缕檀香清神净心。殿内的菩萨总是慈眉善目,拈花而笑,似是要普渡众生。可是狗七看了,根本无意在乎这些。他是个俗中最俗之人,只在乎这菩萨的金身能否换钱,案上的贡品能否填肚。
这是间偏殿,午后,上香的人少了许多,此刻只有一位年轻妇人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福。狗七干过的丢人事太多,自然不怕她一个女子瞧见什么,当即快步上前开始搜罗吃食。
妇人听见响动,瞧见了他的动作,面色不由一惊。她生得十分秀丽,眉目舒展,眼中含笑,额间一颗小痣,乍看跟这殿中供奉的观音娘子竟有几分相似。狗七见她穿着颇有些讲究,猜忖这人定是富贵人家的娘子,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阵仗?估摸着下一瞬便定要唤人来捉他……
“小郎君。”
狗七怔住了。这是,在唤他?
“供养神佛的东西,凡人用了总归不好。”只听那妇人温声关切道:“你若饿了,我正巧带了些饼来,且等等可好?”
她面色如常,待他没有半分鄙夷,就像是同邻里家的孩子闲聊般可亲。狗七听见了她的话,却摸不透她的意思,只得先讪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她去又折返。
妇人很快提着个包袱迈入殿中,与她一同过来的,还有位穿着轻甲、高壮英武的男子,看模样约莫是她的夫君。狗七一见这男人,立时又警觉起来,暗暗摸上了衣内刀柄。
“别吓着他,来庙里上香还穿着这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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