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提琴的深沉和厚重,如同静水深流上闪动着的波光。
江岌就是在这时开了口,带着故事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松弛,念白般娓娓道来:“我路过十九年的漂泊,背着沉重包裹,一路趟过浑浊,黑夜里逃避光的闪烁……”
甫一开口,台下的观众席便响起了一阵呼声。
那呼声落到秦青卓的耳朵里,让他下意识陡地握紧了手中的琴弓。
——站在台上,听着台下成千上万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呼声,这一幕唤起了他久违的记忆。
太熟悉了,四年前曾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场面。
在此之前他刻意不去看向观众席,余光只能看清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舞美是提前沟通过的,前两个小节所有灯光寂灭,台下观众看不清他,他亦看不清台下观众,以此减轻他初次重返舞台时对于观众的恐惧和紧张感。
然而秦青卓这才发现这招是多么的不奏效,巨大的呼声透过耳返传进耳朵里,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他脑中被具象成了各种期待的、审视的、冷漠的、嘲讽的眼神。
耳鸣声又响了起来,自左耳传出,如同滋滋啦啦的电流。
江岌每唱出一句,距离他的部分就更近一点,耳鸣声响得也更厉害一点。
手心又开始持续地冒汗,秦青卓感觉到自己握着琴弓的右手已经汗湿一片,他收紧了手指,有些担心琴弓会随时从手心里滑落下去。
几乎是在凭借着肢体的惯性在拉大提琴,脑中想着的全都是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
只要不开口就还有后悔的机会,但一旦开了口,就可能再次面临四年前的舞台状况——观众的一片哗然,那些望向自己的或失望、或愤怒的眼神,又一次不体面的狼狈离场……
江岌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略微拖长的尾音之后,距离下个乐句有两秒的空隙。
按照约定,只要秦青卓朝江岌轻轻摇头,江岌就会继续唱出下面的部分,然后独自完成整首歌的演唱。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江岌也在看着他,亦或者说,江岌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目光触及到那双黑沉沉的眉眼,秦青卓脑中忽然响起那天早上在音乐节舞台上江岌说过的那句话——“秦青卓,我会托住你,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
一秒、两秒——
秦青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返中响了起来,混在滋滋啦啦的耳鸣声中,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少许,“我见过最盛大的陷落”这句略微发着虚,并不算太完美的开场。
他感觉到了台下观众的骚动,显然这句一唱出来,就有很多人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这骚动加剧了他的不安,于是第二句“热闹被黑暗吞没”听起来就更虚了,继而他忽然在耳返里听到了江岌的声音,低沉而松弛,音量不高却存在感很强——江岌在帮他和声。
事实上在排练的那三天里,秦青卓的这个部分每次都是自己独自完成的,江岌的和声并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然而他却和得非常自然,极轻的低吟,把控自如的音程,有存在感却又不喧宾夺主,听上去这首歌好像本该如此。
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颤颤巍巍地游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跌落的准备,旁边却飘来了一朵松软而厚实的云层,让他意识到即便失足也不会跌落下去。
那种被托着的感觉再清晰不过,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这和声里有了着落。
唱出后两句“孤独地站在角落,麻木地任由岁月磋磨”时,秦青卓听到耳返里传过来的自己的声音不再像之前两句那样发着虚,被江岌似有若无的和声轻轻托着,甚至比任何一次排练的效果都更好一些。
尾音落下时他好像忽然就找回了状态,也有了能唱好这首歌的底气。
下个乐句是两个人的合唱部分,秦青卓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深深吸气,跟江岌同时开口时,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沉寂下去——
“直到在人群中看见你的轮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让我忽然地想要伸手紧握。”
在唱到“天光乍破”几个字时,演播厅上方亮起了一束射灯,遥遥打过来照向舞台中央。
贝斯和鼓渐起的时刻,台下骚动更甚——先前的猜测得以验证,坐在江岌旁边、给糙面云乐队助唱的那个人真的是秦青卓。
一时间,有人惊喜,有人漠然,有人窃窃私语。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秦青卓看着江岌的眼睛,全然投入到这首歌里。
耳鸣声消失了,耳返里他与江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的高音平滑而通透,江岌的嗓音低沉而饱满,两种不同音色的应和,听上去默契而相得益彰。
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有了一种与江岌灵魂共振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午后一起写歌时的沉浸状态,那些音符和旋律仿若自然而然就流淌出来,以至于他完全地放松和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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