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的宋也川,满心疮痍,身上新旧伤痕无数。
诏狱里流水般的酷刑不曾打断他?的寸寸胫骨,他?却在此?刻感受到了绝望与挣扎。
温昭明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她打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在宋也川面?前?,温昭明数度落泪,唯这一次她哭得?格外伤心。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空气中只余下温昭明的啜泣声。
如她这般骄傲的人,眼泪总让人觉得?珍贵。
温昭明红着眼睛问:“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宋也川抬手去擦她的泪:“我怕自己太过低落,惹你不开心。”
“与你而言,我只能与你同甘,却不能共苦么?”
“不是?。”宋也川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是?我见不得?你不开心。”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也一如既往的温柔,稀薄的光照在他?身上,宋也川像是?冬日里的梅树,于新雪之下,露出凄艳的一点?红。
“也川,除了公主之外,我还有别的身份。”
“嗯。”宋也川眼睫轻颤。
温昭明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我是?你的昭昭啊,是?爱你的人。”
她试探着伸出手,将宋也川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你若愿意讲,我就会愿意听。”
室内不曾点?灯,暮色一点?一点?从窗檐徘徊至榻前?。
在黄昏流淌着的光影之间,温昭明的眼睛明亮而潮湿:“我们本就是?不分彼此?的。”
“也川,你愿不愿意,来抱抱我?”
黄昏的日光照在墙壁上, 宋也川张开怀抱将?温昭明揽进怀中。
二?人的影子一起落在墙上,像是一幅柔旎的画。
他低声在温昭明耳边说:“昭昭,男人是不能脆弱的。”
温昭明对他笑, 耳垂上的珍珠随着她动作轻轻摇曳:“在我面前是可以的。”
“封无疆对我说,我每走一步,都?要舍弃一些东西,有些是良心, 有些是慈悲。”他单手抓握着温昭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可昭昭,我好像做不到?。”
温昭明拨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 看?着他眼中没有刻意遮掩的迷茫。
身为大梁公主,温昭明理解封无疆说的话。
手握生杀的人,做不到?慈悲的对待每一个?人。许多时?候, 不得不要面临决断与舍弃。
纵然?宋也川一步一步向更高处走去,依然?改不掉他内心的本色。
就?像他杀了谢庸, 却又亲自替他殓骨。
帝王的子嗣大多学习法家之道, 而宋也川却是彻头彻尾的儒臣。
“你做得很好了。”温昭明一字一句, “你不是没有退路, 你还能给我修园子。”
她发觉宋也川似乎很喜欢这句话, 她说完之后,他眼底有一瞬间的释然?。
“若真有那一日该多好。”他轻轻合上眼,唇边露出一个?清淡的笑,“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我都?能满足你。”
正因为宋也川对这个?世?界有了太多悲哀的感悟, 他总是无法与自己和解, 也不能强迫自己放下。他不是个?残忍的人,却不得不选择去做残忍的事。
温昭明再也没有提过让他辞官的事, 因为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可以意识到?。
宋也川放不下的不是尊荣体?面,而是一个?年轻士人至纯至善的本色。
温昭明站起身,拉开橱柜,从里面抱出一张毯子。还是早些年宫中的赏赐,轻薄柔软且不厚重?。她将?毯子抖开铺在床上,掀开一角钻了进去,而后对着宋也川招手:“来,你和我一起躺一会。”
宋也川待她总是分外顺从,他脱去鞋履与她并肩躺在一起。
温昭明轻轻抱住他,裹着茸茸的毛毯,的确会让人获得放松与平静。
暮色吞噬最后一抹黄昏的残阳,室内不曾燃灯,只能看?见彼此清亮的眼睛。
“江尘述,他是坏人么?”
宋也川想了想,摇头:“他只是太不甘心。”
“那封无疆呢?”
“谈不上坏,他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温昭明叹了一口气:“既然?没有坏人,为什么你还这样难过。”
空气安静了片刻,宋也川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心里才会难过。”
这是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宋也川害怕温昭明不懂,所以不想说太多为她徒增烦恼。
贺虞死了,司礼监在新君的铁腕之下日渐凋敝。
大梁的确迫切需要一个?雷霆手腕的皇帝,扫除经年的积弊沉疴。
譬如?重?修国史,这是温兖作为新君的必然?选择。
于?家国长远之计,这是明智之举。
但?作为一名士人,宋也川的内心分外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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