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愣了一下,张口?欲辞。
“没事没事!”那人不接,“你拿去用吧!”
“不知兄台姓名,我?改日去还。”宋也川说道。
那人的声音已经远了:“我?叫刘梧……”
宋也川走回自己的府邸时外头已经偶尔响起了炮竹声。
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有人永远留在了建业九年的冬天。
宋也川坐在孤灯下,拿了一支笔。
为官多年,宋也川早已熟背大梁律法。
“在朝官员交朋结友党紊乱朝政者,处斩刑。
奸邪进谗言左使?杀人者,处斩刑。
官吏受财枉法者,处绞刑。”
他眉目清冷,字字峥嵘。
素白的宣纸上,写满了他冷冽苍瘦的字迹,力透纸背。
许多话无人可诉,他握着笔,一字一句全都写进了这本大梁律法里。
私心里,宋也川并不喜欢大梁律法近乎严苛的刑罚,但他喜欢书中那个秩序严明又?公正?的世界。
满满一页纸,宋也川写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听到了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朔风吹得他桌上的油灯火焰摇晃,温昭明穿着披风站在他门外。
“你一直没回来,于是我?派人去问,他们说你早便走了。我?猜你来了这里。”
宋也川给?她让了地方,而后关上了门。
温昭明的目光落在了他桌上的宣纸上。
一纸大梁律法,笔锋如刃。
她转过身和宋也川四目相对,温昭明的眼?睛这样?明亮,这样?的黑白分明。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温昭明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腰:“我?派人殓葬了他。还没和阿照说。”
“别告诉她了。”宋也川安静地说。
温昭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宋也川弯起唇角对她笑:“我?没事的。”
他拉着温昭明的手走到桌前,取下灯罩将他抄写的那一页纸在火光中点燃。
飘飘如烟,化为齑粉。
“琉璃厂那边很多人为他写了祭文。”温昭明看着火苗舔舐着这张薄薄的纸页,“他会被人记住的。”
“他留的那个地址,我?叫人去寻了,半个月就会有结果。”
宋也川嗯了一声,吹熄了灯。
月色照地,衣襟带水。
温昭明第一次审视这个男人住过的房间。这屋子原本是温昭明随便买的,一直空着。房间里只有北窗,宋也川在窗边的檐台上摆了一排陶土做的花盆。除了一盆养着品字莲的陶盆中不曾萌生叶片,另外三个花盆里的花草仍长着叶子,看得出是有人在悉心打?理着的。
他这个人有着极好的耐心,不论是她还是宋也川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刻意关照,就连他养的花花草草也不例外。
桌上放着几支用旧了的毛笔,云山笔架上落了两个墨点。床边有一口?合着的旧箱子,里头应该是宋也川的旧衣。
这男人在这世上留下过许多文字,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只剩了这些旧笔旧书,一箱洗得发?旧的衣衫。宋也川平日里穿官服,休沐时依旧穿着自己旧日的斓衫,温昭明送他的衣服中,倒是有两件青色的直裰,他也常穿。
似乎他的人生寄托于黄卷之上,而非这浊闹的人间。
建业七年,东厂的人用刑讯折磨他。
建业九年,对于宋也川精神上的折磨变得更加残忍。
温昭明从立在门边的檀木架子上取下了宋也川的鹤氅,替他系好颈下的带子:“明天是除夕了,我?要入宫赴宴,你早些睡,不用等我?回来了。”
大臣们按理也是要赐宴的,只不过这种?大宴是在日中时分,和家宴并不在一起。
她低声问:“你还想在这待会吗?”
宋也川去牵她的手,声音宛若惊鸿掠水:“不想了,我?和你回去。”
和你回去。
孤零零的四个字,既叫人觉得温暖,又?觉得眼?底微烫。好似他的归途已经全然寄托到了温昭明的身上。
院落之外有孩童提着灯笼追逐嬉戏,笑声宛若银铃一般的动听。宋也川拎着一盏羊角风灯,在巷口?处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月冷霜白,孤星冷冷。
温昭明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宋也川轻声说:“我?们死了会不会也变成天上的星星。”
温昭明嗔他:“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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