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珩思考片刻后,认真说:“《通鉴纲目》之中斥责商君严刑酷法,而鼓励萧规曹随、无为而治。父皇既以选择此书为本,让我学习,定?然是认为为尊上者理应宽仁待下。”
“抛开书本不谈,臣只想问问殿下自己的解读。”
温珩年龄尚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学生认为,仁比罚更重要,学生想成为像父皇那样宽仁的人。”
在那一刻,孟宴礼想到的却是八月初六那一天,西?四牌楼的刑场上,流满的宋家人的血,还有宋也川额角那个鲜血淋漓的刺字。
明帝并不是一个宽仁的皇帝,他?的爪牙遍布京畿乃至全国,他?只需要保留一个慈悲的面?貌,便会有足够多的人替他?了结想了结的事,哪里需要亲自动手做这?个恶人呢。这?是年幼的温珩并不能?理解的事情。但是他?欣慰于年幼的六皇子,愿意?做一个宽仁的人。
这?份心难得,但初衷难守。
讲完了今日的课业,温昭明缓缓走入了无逸殿之中。
温珩抬起?头?,忙对着她?鞠躬:“皇姊。”
孟宴礼亦躬身:“公主殿下。”
温昭明走上前,摸了摸温珩的头?:“阿珩想要做一个宽仁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皇姊也希望,你能?够宽仁待下。”
她?时常进宫,但很少能?碰到这?个弟弟,今日碰巧遇到,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温珩的眼睛亮闪闪的,两?腮上还带着未展开的圆润丰腴,他?拉着温昭明的手:“皇姊来看我的吗?”
这?话说得温昭明有些心虚,她?时常周旋于庄王与楚王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兄长之间,却很少关?注那几个未成年的弟弟。
“我今日是来找孟先生的,不过有空的时候,我会去乾东四所看你,好不好?”
“嗯!”温珩对着温昭明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左一右两?只酒窝十分的可爱。温昭明招来他?身边的侍女?:“带六殿下回去。”
等温珩小小的身子走出了无逸殿的门?,孟宴礼对着温昭明重新拱手:“不知公主殿下来找微臣,所谓何事?”
孟宴礼鬓发已斑,眼睛却带着独特的深邃,他?只立在那里,便能?看出一身飒沓的文人风骨。
“今日于翰林院中听孟先生说,国史已经修完。”温昭明静静道,“可在修纂名录上,并没有宋也川的名字。他?修书三载,书卷之上本该有他?一席之地。”
孟宴礼沉默片刻,才低声问:“不知殿下是以什么身份问询于微臣,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殿下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想问。”温昭明如是说道。
很少有人知晓孟宴礼对于宋也川这?份深沉的怜悯,他?素来沉默不苟言笑,许多人便以为他?不好亲近,于是敬而远之。却没人知道他?把腔子里的全部热忱,都给了那个和他?一样沉默的少年。
“也川不会在意?这?个。”孟宴礼平声说,“也川既选择埋首于黄卷之中,为的是将?青史流芳百世,为的是将?明君良臣的故事流传千古。宋家有错,也川受连坐之冤,他?的名字本就不该出现在上面?,但是陛下保留了他?撰写过的文章,他?的文字会随着《大梁史》留于青史之上,这?便足矣了。”
孟宴礼是避世的纯臣,不曾知晓宋也川与宜阳公主宴会上的种种,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已经回到了京城,他?的目光眺望向南边的天空:“他?的文字会比他?的性命更长久。”
温昭明从他?的词句之间已然感受到了孟宴礼对于宋也川别样的情感。就连孟宴礼自己都没有发觉,提起?这?位昔日的学生,他?的语气中带着无法掩盖的自豪。
他?面?向阳光而立,眼中带有一丝欣然:“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文字没有被销毁,一定?会欣慰的。”
阳光透过槛窗落在无逸殿之中,照亮了每一寸晦暗之处。
温昭明心中曾经升起?的那一丝不平不甘,却在此刻被抹平。她?觉得自己想错了宋也川,他?本来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比起?名扬后世,他?更愿意?活在当下,更想要坚定?自己入仕的纯心。
离开掖庭之后,温昭明依然会想起?孟宴礼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早已听说过孟宴礼眼高于顶,甚至入文华殿为皇子们讲学,都不愿担皇子们的一声老师。这?样的人,却如此看重宋也川。这?是宋也川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如此恩惠,以宋也川的性情,必会沿着他?恩师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去。
夕阳西下, 斜阳将天边的云朵都浇灌成瑰丽的橙黄。温昭明很喜欢黄昏,很喜欢看着残阳和?天空交织在一起?时呈现出的复杂色彩。方才那?一丝细微的插曲,并没有打扰她?此刻的心情。温昭明迎着夕阳, 向西溪馆走去。
西溪馆的墙上挂着一把琴。
琴身静穆色深,长约三尺六,前广后?狭,翡翠与螺钿做成的十三琴徽, 莹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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