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平静。
与其说在劝温昭明,不如说是在劝自己。
“殿下对也川很好,也川今生无以为报。若人有来生,自然甘愿衔草结环。可殿下知道吗?我始终觉得,人一生得到的本该和失去的事物一样多。也川前半生得到的太多,所以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若再得到殿下的这份心意,也川不知自己还会失去什么。”
“殿下,也川不值得。”
他只顾退让,不肯抬头。
温昭明似乎嗤笑了一声,她说:“我这不是什么心意。你可以认为是我觉得你有趣,所以愿意和你说话,可对我而言有趣的东西太多,我也不会只对你如此,所以不用觉得我耗费了太多力气,对于帮你做的这些事,于我而言也没有费什么力气,不是吗?”
宋也川知道温昭明说的是实话,可在这一刻,他莫名涌动起一丝心灰。
而坐在床边的温昭明浑然不觉,她拿起桌上的药粉,眸光含星:“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因为我不会永远留在浔州,若我走了,我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彼时天地之大,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宋也川,你不要把你我的关系,看得那么重。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愿意,你不要有负担。”
这是温昭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一向都极是动听的,或许是为了让他不要承受不该承受的负担,可那一刻,宋也川的心中并不曾如他所预想的那样轻松,甚至有些失落。
二人之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片刻后宋也川笑了笑,他说:“殿下说的是。”
他素来清醒自持,可在此时他努力想去理清头脑之中交织错节的思绪却不得其法。
温昭明已经再一次解开他颈下的系带,而这一次,宋也川没有躲避。
他背上的伤口因为他的行动又隐隐有些渗血,温昭明皱着眉将纱布剪开,把药粉洒在身上。宋也川的身体很瘦,甚至可以清楚的看清他宛若蝴蝶般的肩胛骨和清晰的脊柱轮廓。宋也川感受到那双游弋于自己身体之上的,柔软的手,头脑中却又在反复回响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不要把你我的关系看得那么重。
他有一丝不解,此刻如他们二人一般赤诚相对,公主几次三番救他于水火,难道都不说明任何事么,还是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正如温昭明说的那样,她不过是她觉得自己有趣,当作取乐?
炉火上烧着热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股热气升腾成白雾缭绕在空气之中。温昭明身上似有若无的沉水香向他飘来,宋也川曾经并不是自轻之人,昔日在京中时,他从不会有如此这般心神不宁的时候,可面对温昭明,他总是觉得手足无措,这个年轻曼丽的公主,宛若春葩丽藻,却比任何一本晦涩的古籍都要难懂百倍。
“明日我和你一起给他们讲《古文观止》,”温昭明洗干净手,看着宋也川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衣服穿上,“我要是哪里讲得不对,你便指出来。其他时候,你只需要坐在一边喝茶,知道了吗?”他的右手不够灵活,只有左手能够用力,系衣带这样的小事,也要做得更慢些。
宋也川不答,温昭明就当他默认了。
她漫无目的地翻动着宋也川桌上的书籍,基本都是有编号的属于书院的藏书,直到翻开一本半新不旧的《左氏春秋》,里面某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的右上角,有被火烛舔舐过的痕迹,而让温昭明目光微微一顿的,是纸条上写着她的封号。
宜阳公主。
四个字的旁边滴落了一颗宛若眼泪般的墨痕,像是写字的人提笔太久,留下的痕迹。她回过头时见宋也川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夹了回去。
这几个字写得很端正,笔锋之处也有了几分风骨,比温昭明预想的要好上很多,显然宋也川在习字方面下了几分功夫。这张字条上有被灼烧的痕迹,大概他也觉察出了不妥,所以下意识想烧掉,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保留了下来。
大概是某一时刻,他站在窗边的书桌前想起了她,他在那一刻想对她说些什么,又或者是在无意间下意识写出了她的封号。
透过薄薄一页纸,已然可以窥视出他情绪的撕扯。
宋也川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疏离淡漠的外表之下,藏着如此多思易感的心思。
从书院出来时,温昭明的心情很好,秋绥见她开心也有几分雀跃起来,但冬禧却有几分不安。公主和宋也川本不该有更多的牵扯,就如同本不该相交的河流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流向,祸福难料,但她又觉得本能的不安。
那一夜,凉风漫卷,宋也川起身去关窗时,桌上的书页被夜风吹乱,纸张落了一地。他躬身一张一张捡起,看到了夹在《左传》中的宣纸,宜阳公主四个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地上还落着另外一张纸,是昔日临别时温昭明留给他的写着她地址的字条。
宋也川一向擅长自我反思,他此刻迫切想知道,自己对于温昭明的这分莫名的情绪到底来源于哪里,可他对于陌生复杂的情感又太过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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