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微微撑起身子,好能平视小五,他的声音清淡温和:“最近是段夫子在教你们读书么?”
小五摇头:“先生走后的第二天,段夫子也不见了,最近都是陈夫子在教我们温书。”
宋也川把目光转到温昭明的脸上,温昭明挑眉:“怎么?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敢。”
望着小五依然炯炯的眸子,宋也川蹙着眉心细细思索:“我之前留的课业都写过没有?我记得书院中有《朱子家训》和《古文观止》……”
眼见宋也川又开始劳神费心,温昭明漫不经心地看向小五,小五立刻如梦初醒,他三两步扑上前,跪坐在宋也川的榻前,委屈地说:“自先生走后,便没有人再对我们好了,一直以来只有先生疼我们。先生不在了,便没人管我们了。我们现在每日都早早地去书院里,只盼能见到先生。”不大的孩子,说起来分外情真意切,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宋也川没有忽视温昭明脸上一闪而的满意之色。
她希望能够让他对世界上残存的美产生留恋,比如他昔年渴望为天下立心的愿望,又比如如此热忱的赤子之心。小五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不见一丝杂质,就算这些话是温昭明教给他的,大概也是他心甘情愿想要说出口的。
“好。”宋也川抿平的嘴角微微上扬,“过几日我便回去。”
秋绥领着小五的手走了,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也川知道温昭明不太喜欢先开口说话,于是他率先道:“所以殿下,段秦去哪了?”
“自然是关起来了。”温昭明往宋也川身边凑了凑,她身上清淡的香气便缓缓向宋也川飘去,偏她自己浑然未觉,她笑得有几分张扬与快意,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像一只慧黠的狐狸,“你来决定怎么处置他,也挑去他的手筋,打他三十棍如何?”
段秦几次三番试图陷害宋也川,必得好好惩治一番。温昭明脑子中能折磨人的方法很多,比起宽仁,她更喜欢睚眦必报。
“殿下。”宋也川眼睫低垂轻声,“段秦是读书人,挑断手筋的罪,太重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却也如此低落。
正是因为他同样失去,所以不希望别人再失去。比起棍棒加身,比起黥刑刻面,废掉的右手才是他心中思之痛极之处。自右手被废那一日起,那些激昂的文字、那些搅动青史的文章,都彻底抛弃了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腕下一寸的位置,这里的伤口依然泛红,可以窥探出昔日受过怎样的重刑,他抬起左手碰触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而后淡淡说:“他固然可恶,可我也不希望殿下手染鲜血。”
温昭明的手这样的美,像是一件精致而玲珑的玉石雕刻。她许多次地用这双手试图将他拉出痛苦的漩涡,他不想看到这双手上,沾染本不该沾染的污秽。
身上的伤仍有几分痛,宋也川微微蹙起眉心,而后又忍不住问:“殿下就不怕,这些策论,真的是我写的?”
“我见过你写字。”温昭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你左手字还没有那么好。”
这一点其实温昭明想错了,宋也川是一个对自己极狠的人,他既已打定主意要用左手写字,又有昔日的书法功底,他早已能够用左手行云流水般写完一篇文章了。
眼前年轻的公主虽然有几分敏锐的思维和沉着的头脑,可她从小不食烟火又是明帝的掌上之珠,性子依然纯善真诚,对她愿意相信的人不大设防,心事也都写在脸上。正因自己昔年与她有报恩寺的过往,在她心中,自己依然是那个发愿兼济苍生的少年。
只可惜,白衣苍狗,星移斗转,若一切当真可如从前便好了。
她同情他的遭遇,悲悯他的命运,甚至试图以她的力量改变他困厄的余生。若宋也川但凡存了半分利用之心,这位美貌娇柔的公主,都是他最好的机会。
宋也川不是不曾挣扎过,只是思及京中彼时寡淡的人情冷暖,以及政治的诡谲多变,他只觉身心俱疲,更因为被无数次利用过,深知被利用和欺骗的悲愤,他推己及人,不愿加诸在温昭明的身上。
隔着幽幽的烛火,温昭明的眼睛深处跳动着一个金色的光影,宋也川抬眼看去,她正在抚摸自己袖口绣的一双孔雀。三年的光景,或许改变了温昭明的外表,不熟悉她的人会被她身上特有的公主仪态折服,而他却可以透过她堆金叠翠的款款风致,看到她少女般纯粹如诗的情怀。
“宋先生,我虽知那策论不是你写的,不得不还要多说一句。你宋家因何下狱,又因何被株连,你比我清楚。宽宥你虽然有孟宴礼之功,但也到底是我父皇的恻隐之心。若你真下笔写了什么不该公之于天下的文章,那我便不能救你。”温昭明正色道,“我欣赏你的才华也不忍将之埋没,但我不会为你成为违抗皇命的罪人。”
“殿下,”宋也川轻轻道,“苟活而已,别无所求。”
他停了停:“我身上已经好了许多,明日打算回书院去,还请殿下允准。”
他额间还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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