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要斩张相公!”
门外忽然有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来。
“什么?”
在书肆中看书的数名年轻人几乎是立时丢下手里的书卷,跑到他面前去,“你莫不是吃醉了酒?”
“张相公那么好的人,如何官家便要斩他?竟不议罪,便要立即斩首?!”
“快!咱们快去!”
他们全都跑了出去。
倪素将那卷杂记塞回伙计手中,急匆匆道:“先请你代为保管,之后再一块儿送到我家中来!”
伙计还没来得及应声,便见她提裙跑了出去。
他回头看着桌上的琉璃灯,“诶!倪小娘子,你的灯!”
菜市口的刑台之上,张敬被人褪去外面那件紫色官服,跪在断头台前。
“张相公!”
闻风赶来的许多读书人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在刑台之下,被军士拦着不能再靠近,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他。
张敬冷静地看着刑台之下越聚越多的人,数张陌生的脸孔在唤他,他向来严肃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意。
清风吹拂,他花白的胡须随之颤动。
“你们这些后生,哭什么?”
他提高声音,“人终有一死,我张敬活到今日,已是活够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年轻,血还是热的,因为是热的,你们更该珍重自身,谨记你们读书是为了什么,谨记先贤交给你们的道理,若入仕,为君也要为民,若育人,则自己首要立身要正,大齐,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张相公,官家为何杀你,为何杀你……”
有人哭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何必问,我何必答,做官如此,诸位要入仕者,应当有此觉悟。”
监斩官在后头,撑在桌案上的手都在发颤,殿前司的班直在,他一直捱到这午时一刻,却依旧无人带着官家的敕令来留人。
他抬手,却觉有千斤重。
倪素跟随那些书肆里的读书人跑到菜市口来,正见那座刑台,当初在这里,她亲眼看见那个害她兄长性命的凶手身首异处,而此刻她站在底下,仰望那个被剥去官服的老者。
她终于知道,
初入云京那日,徐子凌在虹桥之上,到底在看御街上的谁。
她曾以为是孟云献,
却原来,是如今身在刑台之上的张敬。
刽子手将他年老孱弱的身躯按到断头台上,底下许多人都在唤他“张相公”,而他从容地瞧了一眼悬在上面那锋利的断头刃,他忽然振声:“斩首之刑如何比得凌迟之痛!我张敬曾有一名最好的学生,他十四岁进士及第,十四岁远赴边关,谁曾记,他在丹原一战成名?谁曾记,他在饮马湖大破胡军,杀胡人亲王多羚,夺回燕关千里!谁曾记!他年仅十九,封玉节大将军,使胡人不敢再近居涵关一步!可世人杀他,君王剐他,使他剑骨竹心沦落泥淖无人收殓,担负叛国骂名十六载!”
“我也曾是剐他血肉忠心的其中一人,可我今日,要为他哭,要为他喊冤!”
徐鹤雪这个脏透了的名字,被他擦拭干净,重新捧回世人面前。
底下的人无不面露惊疑。
倪素看见有人上去解绑着断头刃的绳索,她快步朝前去,却被军士挡着不能再往前,而刑台之上,张敬闭目,两行泪无声落下:
“世人且记,莫使忠骨累累如山,碧血丹心饮恨!”
徐鹤雪匆匆赶来,他的身形已淡薄得厉害,衣襟几乎沾满了血,刑台之上,是他的老师,他飞身前去,双指用力却无法聚集丝毫莹尘,反倒使得他的身形更加难以维持。
他为寻董耀,已经耗尽心力。
无人能见他。
只有倪素看见了他。
“徐子凌……”
她想到前面去,想到他的面前去。
绑缚断头刃的绳索骤然松懈,那刃光闪烁,倪素推开军士挡在她面前的手臂,她听见徐鹤雪声嘶力竭:“老师!”
他淡薄的身形落下去,俯身挡在张敬的身上。
断头刃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切断张敬的脖颈,他低头,看见老师的头颅滚落在断头台下,闭着眼,沾满了血。
凛冽而阴寒的风席卷而来。
毫无预兆的,天空中飘起纷扬的大雪。
雪花拂鬓,倪素看见刑台上那道淡雾般的身影骤然破碎,她嘴唇颤抖,看见好多的莹尘慢慢地上浮。
它们在半空凝聚成一团莹白毛茸的光。
就像他的影子一样。
“老师……”
贺童赶来便知见刑台上的血腥,他瘫软在地,大声哭喊。
风雪声声呼号,
倪素站在人群之间,伸出双手,将那团莹白的光捧入掌中。
永遇乐(一)
一架马车停稳在人群之外, 春雪如飘絮,清白的颜色融于血腥,嘉王在车中往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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