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他才好像重新学会了呼吸,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头委屈地靠在了她肩头,他好像一隻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将湿漉漉的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肩颈之上。
程婉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二爷可是叫梦魇着啦?不怕哦,梦都是反的。”
已经渐渐缓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一句话以后,又禁不住眼眶一酸,他将脸埋进她肩头。
他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阿婉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那高墙之中的日子,原来他还熬了那么多年,为了她临终前留给他的一句话,咬着牙撑过年年岁岁。
可是,可是……
那双环抱住她的手臂又无法控制地抖颤起来,就像梦中他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渐渐垂落的那双手,他在梦中也如此时此刻一般泣不成声,可阿婉却还是尽力留给了他一个笑。
“二爷,我要回家啦。”
“陪了您小半辈子,我想回家了……”
“您好好的,您好好的……您活着,弘晳……弘晳在外才有依靠,您好好的……”
“您别哭,我能回家了……”
镣铐束缚着他的手脚,直到阿婉再没了气息,他都没能再好好抱抱她。
他从此就成了孤魂野鬼,既没了来处,亦没了去处,身子也像已经朽坏得好似已成空壳的树木,每日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阿婉的遗愿。
弘晳还在外头,他还不能死。
后来,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运冰的小太监开始往他屋子里运冰,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低声说了一句:“两位程大人愿以官位换回程氏尸骨,带回歙县安葬,万岁未允。”
胤礽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似人非人的模样,早在亲眼在梦中见着阿婉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也如梦中的自己那般,成了个行尸走肉,那小太监走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那个小太监他到底说了什么。
两位程大人,是程世福和程怀章还是程怀靖?为什么不是三位程大人……
而废太子恍若未闻,依旧坐在窗前,手里轻轻地摩挲着早已看不清原貌的小木雕。
只是从那一日起,废太子便滴水不进,三天后,形销骨立,再也无力起身。
被高墙死死围住的咸安宫再次响起了凄厉的云板声,太医进来了,还有奉皇命前来探望废太子病情的干清宫总管太监李德全。
废太子一直拒绝太医医治,也不肯开口吃药,直到在见到李德全之时,才嘶哑开口:“请李公公代为向父皇传话,程氏已废为庶人,求皇上……让她……回家安葬吧。”
李德全默然片刻,才道:“万岁爷念及程氏侍奉二爷得力,下旨以亲王侧福晋之礼陪葬黄花山东陵……”
东陵是亲王陵寝,原来这是皇阿玛为他选择的最后结局。胤礽听懂了,他扯了扯嘴角,他的皇阿玛知道他喜欢阿婉,不让程家带走尸骨,是想让阿婉将来与他合葬的,这样死后他这个废太子还能有人相伴……
废太子却苍白地笑了:“谢皇上恩典,但……让她回家吧……”他语气越发孱弱,几乎微不可闻,“她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没能照顾好她,她想回家去了,我自当送她……送送她……”
胤礽闭上了眼,泪水却还是落了下来。
过了两日,一同被梦境困在咸安宫的胤礽,忽而到了干清宫大殿之外的御阶之外,已须发全白、老态龙钟的程世福头戴从一品红宝石顶戴,身着九蟒五爪蟒袍,仙鹤补服,伏地跪在地上。
他身后是已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程怀章,与其父一同深深伏地跪请。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李德全手持拂尘出来,传了康熙口谕:“皇上已准许二位大人辞官归家,请二位大人摘下顶戴。”
程世福与程怀章,毫不犹豫将头上顶戴摘下端端正正放在台阶下,又重重磕了个头。
“谢皇上隆恩!”
怀章已长成了像青松般冷峻威严的男人,他低头搀扶起已经双腿颤抖无法站起的老父亲,程世福拍了拍他的手,老得几乎不敢认的脸上似哭似笑:“走……咱们去接你姐姐回家。”
胤礽下意识想跟随他们的脚步,却无法离开这四方皇城,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阻挡在宫门之内,他只能望着程家父子扶着一口薄棺,缓缓走入黄昏尘烟之中。
胤礽又被梦境送回了咸安宫内,得知程家人平安带着阿婉出了城,废太子终于愿意开始吃饭,他嘴角挂着一抹笑,一直透过窗子望着南边,仿佛看到阿婉和家人坐在回家的大船上,烟波浩渺,风中传来他们的笑声。
他在梦中好似又过了很久,久到他渐渐从不同人口中猜测出了他身边那些人的结局。
被废后,程怀靖、额楚、德柱、花喇等人想传递消息给他,事败,已被康熙处死。
老四、老十三为他求情,被视同废太子党羽,被康熙下旨圈禁府中。其中老四,六个月后得康熙恩旨释出,老十三仍未得恩释。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