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这幅光景, 怎么会想到朝廷上的官员都在喊漕运经费拮据、弊窦丛生?就连漕运总督自己都喊着运道淤塞、船隻又常遇风涛漂没, 艰苦万分。
胤礽若不是亲眼所见, 还以为漕运已然凋敝了。
这不是挺好的么?胤礽走了一圈,见漕船数与朝廷编制的大差不离,十人一船、十船一帮, 十船互保, 还有不少漕船在送完南粮后, 便会在通州采购各类土产、货品往返其他码头口岸行销,确保不走空船, 这些都是朝廷准许的,开源节流么。
但他只是看着,没下定论。
他才刚刚走出京城,才刚踩到第一个京城之外的城镇,通州离京城太近了,而且通州码头随处可见运军与押运粮官坐镇,巡视河岸,督促漕船前行过江。官兵摄于皇威,不敢做得太过也是有的,不一定能看出问题来。
他隐隐觉着这里头有些不对劲的便是——他在码头瞧见不少平头百姓在服徭役,有的十几岁,有的五十几岁,前头有隻漕船搁浅了,麻绳一头系在漕船上,另一头便系在这些农民的肩头,他们四肢着地,用脚蹬用手爬,半截身子都淹在水里,拚了命将船拉出来。
如今已经进二月了,三月上旬便要播种,这么多服徭役的农民日夜在这儿,那地里翻地、除草、沤肥这些活计谁来做?看着态势徭役繁重恐怕早已是常态了。
回去后,他便将这件事记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这册子还是阿婉替他准备的,装订的法子与平常那些不同,纸也是拿两三张糊成一张的厚纸,比草纸还厚些,但表面前浆得很平整,写起来不容易破损,也不容易透纸。
每张纸左侧都打了一排圆孔,然后把柔韧的竹条弯曲起来做成了一排圆圈,把每一页纸都串在了竹条上,那竹条还按了个扣儿,将卡扣打开,便能加减、替换纸张。
胤礽见到她在弄这个的时候,就沉默地看着她拿烛火将竹条烤弯,心里来来回回却是一声声地讚叹——他的阿婉其实是个天才吧?她怎么能想出来的呢!
阿婉若投身成男子,放在工部里一定能大放异彩。
胤礽后来立刻叫造办处的人来学这个“程氏孔装本”,并精美地打造了一本楠木孔洒金笺的给了康熙,康熙用了也十分喜欢,对于阿婉也多了两句夸奖。当然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便是内务府了!这样订册子,还可以做成巴掌大的,揣在袖子里随身携带很方便。
程婉蕴本意也是想着难得出门自驾游,没有相机能将沿途所见景色化作永恆,那便用文字来替代记录——她要做游记手帐本!她为此还准备了一方极小的墨砚,做成了无事牌的模样,还有一柄短胖短胖的青玉笔杆毛笔,用红绳串起来当做佩玉随身挂着。
这一招也被学了去,现在内务府上下几乎人人腰间都悬着笔墨,以备主子吩咐什么复杂的事儿,从袖子里就能掏出来奋笔疾书。
从漕运码头回来以后,胤礽便想去乡野转转,看看田亩、农舍,他想知道京城周围的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往后到了江南,才有个比较。
隔天一大早,胤礽便穿上了不知德柱从哪儿买来的蓝色粗布短衫,下头是同色的裤子,脚上黑色敞口布鞋,腰间勒的褐色粗布腰带。
太子爷穿上这衣裳,硬生生有种假冒地主老财之感。程婉蕴见了笑得直打跌,太子爷穿这样的行头,实在太怪了。
太子爷在程婉蕴看来并不白皙,但在老百姓里头又属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白,大清真正的平头百姓,全都是黑黄黑黄的,而且因为地都是压实的黄土地,灰尘其实是很大的,整日在外头讨生活的老百姓是不会有一张干净的脸的,甚至衣裳也不干净。
最突出的就是,太子爷手脚干净、唇红齿白,清朝已经有了猪猔或牛毛做成的牙刷,用上好的精盐、姜汁、木律、槐角子、荷叶做成的“牙粉”刷过牙后,还要用上好的茶水漱口三遍,所以宫里的贵人们都有一口健康的白牙,和做饭都不舍得放粗盐的老百姓又有了鲜明的对比。
真正的老百姓,很多四十岁都不到就掉光大牙的都很常见。
“二爷,咱穿这样的衣裳反而比不穿还要打眼。”太子爷见过真正的老百姓么?程婉蕴进宫前是见过很多很多的,甚至歙县作为是徽州府治所在地,而徽州作为程朱阙里,已经在民生救济方面比别处优越,但依旧能见到饥不果腹之人,她微微叹了口气,“不如还是穿长衫吧,打扮成士子、秀才,倒比装老百姓要好得多。”
胤礽自己也觉着浑身别扭,更令他感到赧然的是——这粗布衣裳也是簇新的,但他自打娘胎出来便是绫罗裹身,从没碰过粗布,这刚穿上就磨得后背发红了,甚至起了红点,很不自在。于是听从程婉蕴的话,默默将衣裳脱了下来。
程婉蕴却觉得太子爷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要知道康师傅之前两次南巡,可从没有“微服”过。康熙南巡政治意义浓重,根本目的在于稳定江南、巩固统治、维系民心。清朝入关时,江南是反抗最为激烈的地区,所以才会发生“扬州、嘉定”那两件惨案。
因此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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