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盛蓝看着简一鸣从舞台的边缘走到舞台的中间,镁光灯的光芒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将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完整的脸庞,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却和昨天那个他判若两人了。
昨天他还是随时随地能因为玩笑抱着符滨河哭的样子,今天却沉稳不少,看着都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男生,目光沉着,扫过听众席的时候,带出一种漫不经心。
符盛蓝感受到了,和台下坐着谁没有关系,和谁来听也没关系,现在的简一鸣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感,他有要说的话,他要说的话都将会在他的音乐里。
第一首,肖邦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
第一个音,落下了。
像有人提着一壶冰水,缓缓从符盛蓝的头顶浇下,寒冷和不安随之而来。
这首曲子分成了四个乐章,以《葬礼进行曲》最为出名。这首曲子是肖邦在得知国破家亡时创作的曲子,是浪漫主义鼎盛时期钢琴奏鸣曲的代表作,也是肖邦创作成熟时期的重要作品之一。
这么重要的曲子,符盛蓝听过的专辑不少,现场演奏的也有好几次,其中不乏专业、出名的演奏家,却没有哪一个、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这样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情绪感受。
小调本身带给人的感觉就是阳光的反义,不积极,甚至是消极的,这首降b小调尤其,因为它本身的创作背景、主题和情绪都是负面的,国破家亡、国葬、悲痛……一层层叠加,赋予了这首曲子不一样的重量。
上一次符盛蓝感受到这种重量的时候,还是听一位行业地位和□□相当的钢琴家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
仔细分析的话,简一鸣在技术层面上还有很多小问题,乐句的停顿、速度的把控、呼吸的节奏,种种问题累积起来,完全无法和那位前辈比拟,但他有一个完全能掩盖这些问题的优点,宛如太阳之下再无星星,这些小瑕疵都不重要了——强大的渲染力,他把所有人都拉到了他所描绘的那个情景。
一个悲痛、庄重、肃穆、盛大的葬礼。
从获知这个悲伤的消息开始,怀疑、不安,趋于安静之后又再次陷入低潮,到悲痛,大哭、咆哮,乌云密布、狂风呼啸、大雨滂沱,尝试重新在甜美的回忆当中寻找安慰,最后在低沉的八度敲击下走向心碎。
,葬礼进行曲。开头低沉的敲击再度响起,四个穿着黑衣的抬棺人从远处走来,沉重的黑色棺木就在他们的肩上,像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又像越来越靠近的死亡。
符盛蓝抓住了自己的领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明明这里的≈lt;a href=https:海棠书屋/tuijian/kongjianwen/ tart=_bnk ≈gt;空间并不密闭,自己的前面还坐着人,还有灯,可他却感觉无法呼吸,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阴沉的午后,低声的话音,还有母亲的哭声。
世界和他隔着一层膜,声音忽远忽近。
姐姐的棺木被平稳地抬了过来,很漂亮的棺木,边缘雕刻着玫瑰的图案,是姐姐自己选定的。专业的工作人员把它安置在挖好的长方形坑洞里,他看着姐姐一点一点地沉进去,手里的百合无法扔下。他不记得最后是谁从他手里拿过白色的百合花放进去了,只记得那个泥土慢慢掩埋棺木的场景。
——让人窒息。
符盛蓝的异常引来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她们上前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想要把他扶出演奏厅,符盛蓝却坚决地拒绝了,他弯下腰来泪流不止,从不知道谁手里接过了纸,胡乱擦了一通。
有一种迟到的悲伤袭击了他,那么清晰,那么鲜血淋漓。
他以为他已经不痛了,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麻痹了,等再次撕开伤口,挖出腐肉的时候,才是走向痊愈的第一步。
符盛蓝后知后觉,原来昨天在这里练习的人就是简一鸣。
他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乐曲脱离了庄严肃穆的葬礼,进入到了缓和优美的一段。
这是一段美到极致的乐段,宛如死亡到来后,所有人看到了圣母玛利亚带来的奇迹,不属于人间的乐景,冥界中的爱丽舍。
符盛蓝的呼吸逐渐稳住了。
他听过很多人演奏这一段,所有人的处理方法毫无疑问是美的,柔美、甜美,甚至甜蜜,但还没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宛如极光在天空,人只能站在地上仰望这盛大的不属于人间的仙境,光是窥视到一角就足以让人死而无憾。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已经无法理智冷静的从技术层面去分析简一鸣到底如何做到这一点,只能任由自己的情绪被乐曲牵扯。
作为评分席,简一鸣的指导老师卫丛则和符盛蓝完全不同,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聚光灯下的简一鸣,嘴里喃喃自语:“这可不是国葬啊,一鸣。”
第一首奏鸣曲结束的时候,演奏厅里响起了一阵声音不小的舒气声。听得出来因为他的肖邦35而揪心的人并不只是符盛蓝一个。
第二首,贝多芬第3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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