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听了甘小栗的话,有些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至少她还活着……”阿黄把脑袋放到他膝盖上,黑豆一般的溜溜圆的眼睛也像是在安慰他,他俩现在是朋友了。
第119章 梅花染尘(一)
且让甘小栗他们暗中等待时机到来。
今早的雷雨和槟城这个季节的其他雷雨一样,来的时候毁天灭地,走的时候无影无踪,转眼太阳就从云层后旋了出来,一点也不羞涩。
张靖苏出院已有个两三天,他完全不知道发现在蔡咏诗身上的事,他连蔡咏诗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甘小栗他们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张主编正坐在家中为金钱苦恼,上海的黑田领事遭人暗杀之后,他自己这边所受的资助便中断了,加上为了交换被抓的爱国学生,他把在黑田手下做的研究成果交给了槟榔屿上的日本商人,这件事也让他无比叹惋。他心情不大好,在寓所中望着窗外的雷雨,不料窗框附近的墙面上开始渗出水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平日里都是肖海在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这会儿那小子应该去报社上班了。
一份孤独感油然而生,张靖苏想抓住记忆中的温暖片段,发现家乡父老也好,曾经刻骨铭心的金岁寒也好,像雪片一样从天而降,融化在手心,他原想把握住的甘小栗也稍纵即逝,和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张靖苏深深叹气,伤愈出院的他比之前还要消瘦,使得他执意要穿在身上的长衫空空荡荡,走出门被风一吹,风帆一般鼓起来,更添一种殉道者的美感。这位饥肠辘辘的殉道者迎着风,寻着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地方而去——那地方就是饭馆。
艳阳高照,照得人汗流浃背,张靖苏没找到想去的饭馆,只得在路边的小吃摊坐下。仔细一看,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原来的章亭会馆的门口,会馆后头的陵园已经被东乡弄到手,脚手架一围,顿时显得会馆的白色洋房颓废了很多,墙壁上水渍斑斑,门上写着“章亭会馆”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着。
会馆门口的小吃摊也易主了。过去那家米粉摊的摊主是”福海两地文化救亡协会“的成员,被安排在这里打探消息的,后来协会上层决定将他调往别处,换成余宝瑞直接和张靖苏往来,于是这儿的米粉摊被转让出手,交给一个混血的峇峇在经营。
摊子上连个就餐的桌子都没有,张靖苏找了个条凳坐下,要了一客面包鸡蛋,半熟的鸡蛋在切成块的吐司上摇晃,他看了甚无胃口。来槟榔屿快一年,张靖苏对当地饮食还是不太习惯,正举着餐叉不知该如何下手,有人拿了壶豆豉油过来往蛋上滴了两滴。张靖苏抬头一看,来者是林育政。
“一般是把鸡蛋挑开,蛋黄流出来用面包沾着吃。”
这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眼角眉梢带着笑,叫张靖苏看了不难想象江姵芝为什么会和这个人结婚。他拉来一张凳子在张靖苏身边坐下,又端出两杯咸柑橘水,说:“张主编,这里的咸柑橘是摊主自制的,尝尝吧?”
张靖苏和林育政有过数面之缘,没什么深交,听闻这人十分的见风转舵、眼高于顶,不把其他华商放在眼里,路上碰到都是一言不发、抖抖裤脚便走开,不知怎的,却是一直和自己热络的很。来者何意,他一边想一边接过那杯咸柑橘水。
“多谢。”张靖苏从肚子里搜刮了点社交辞令说,“得知林兄和江小姐喜结良缘,张某没有机会登门道喜,就在这里祝你们鸿案相庄、永俦偕老。”本想拱手行礼,两只手却早已被杯盘占住。
林育政轻快地回答:“哈哈哈哈行礼就不必,张主编,张兄,你我不必讲这套。既然内人和你是朋友,我们之间就更是朋友了。”他放眼望了望已经改换外观的章亭会馆,“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会馆里面,不知张兄还记不记得。那天会馆中白十九公主持的会议还未过半,你我却不约而同偷跑出来,正是在这儿的米粉摊遇到。”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
“那个场面也许太过平常,张兄忘了,我因为一直仰慕张兄学问和为人,所以一直记得。”这时峇峇摊主将林育政点的面线糊送了过来,是典型的闽南菜。
“哪里,都是虚名。”张靖苏转移话题到,“想不到这章亭会馆现在也已经落入日本人的手中,对了林兄,简老板可还好?”
“我们老板人还好,就是心情不太好。我们老板身为会馆主席,这件事发生在他的任期,又是由他亲手交出地契,可想而知受到了多大打击。会馆里头也不太好,白十九公闭门不出,其他人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对会馆灰心,也不怎么来,整个福建商会人心都散了。”林育政蹙眉。
张靖苏心中悲凉,道:“近来岛上航船减少大半,民生艰辛,一旦英国和日本正式开战,我等中国人夹在两国中间,若不抱成团,日后生存更加难办。”
“这么说张兄以为战争无可避免?”
张靖苏不回答。
林育政又说:“清早我替我们老板来取印章的时候,李老板和张老板正好在会馆里头,说是来拿自己的私人物件,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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