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大胡子的同伴掩着面袖着手,隔着老远看着,大抵是觉得有失身份,没有一个人动弹。
蔡咏诗在湿淋淋的地上翻滚,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身体从旗袍撕开的破口处越来越多地露出来,这种程度的裸露对少见多怪、意淫连篇的男人们来说等同于是酒池肉林,乐呵呵地在边上大饱眼福,再回家教育家中平淡无奇的妻子“贞洁之重要”。
这一头,简行严和肖海几乎是同时发动,两个人几步奔到大胡子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简行严刚要开口,只听肖海大吼一声给抢在了前面:“放开她!否则对你不客气!”
肖海情急之下说的中文,简行严便屈尊当了他的翻译。
大胡子摇摇晃晃继续向前,翻了翻眼皮,眼睛吃力地对准焦距,一股酒气从他嘴里喷出:“(滚开!)”
肖海一把揪住大胡子,他的动作终于引得英国人围了过来,简行严连忙拉住肖海的手。
“(放开他!)”一个英国人说。
“别冲动!”简行严也说。
肖海急了,冲简行严嚷:“救人要紧!”
而简行严咬着牙,怎奈他现在是独臂英雄,只能凭体重拖住肖海。
那大胡子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一边笑一边骂了些种族歧视的话,惹得肖海怒不可遏,眼看拿出他练家子的看家本事准备以一敌百,简行严快要拉不住他,只好冲他嚷了回去:“救人要紧!”
也是,他们这一闹,大胡子一不留神松开了手,蔡咏诗借机滚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磨破了好些地方,好在都是皮肉之苦,未伤及筋骨,趔趄几下之后缓过劲来,她也顾不得鞋子脱落、衣不遮体,一头钻进围观人群逃走了。
肖海听懂了简行严话里的意思,见蔡咏诗成功逃脱,知道人已经平安无事,再揪着大胡子不放没有意义,也慢慢放开对方。那几个围上来的英国人这会儿迎回自己的同伴,只因这大胡子丑态毕露,他们同样不想继续纠缠。
大胡子却不领情,一口唾沫砸在肖海身上,肖海哪受得了这等侮辱,刚放开的手又伸出去,简行严见状立刻俯身上去挡在肖海的前面。
“(胆小鬼!)”大胡子挑衅到,“(你连你们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噢,我忘了,她是个臭婊子!)”说着他大笑出声。
“别理他!”
“你让开!”肖海边吼边推开简行严,每推开一次他就立刻重新缠上来,肖海跟他斗了几个回合,用光了耐性。
大胡子的同伴实在看不下去,硬是把大胡子带走了。大胡子醉得厉害,不曾想在拖拽蔡咏诗时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此时双腿瘫软,像滩烂泥一样被同伴弄了回去。
肖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本该挥向大胡子的拳头朝简行严身上挥去,他恨铁不成钢地骂到:“你这个懦夫,你有胆子在丧门坚面前逞义气,看到英国人就成了孙子!”
“你打了他,你去蹲局子不说,还要害那蔡姑娘,你没看出来她是干什么的吗?你不知道殖民政府禁娼吗?”简行严右手指着蔡咏诗离开的方向说。
肖海一下愣住,他对风月场上的事了解甚少,只听张眠花他们说起那个酒吧没有吧女需要自带女伴,却没想过当中的隐含意思。
他心烦意乱地撇开简行严独自往回走,不知道是懊恼美女失足,还是心痛谋生不易,走着走着看到地上落了一只黑丝绒的高跟鞋,便弯腰捡了起来。
“谢谢你。”蔡咏诗从阴影里现身,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旗袍开叉一直撕到大腿。
肖海不敢直视,扭过视线问:“是你的鞋子吗?”
待蔡咏诗接过鞋子,他又问:“敢问姑娘芳名?”
蔡咏诗面无表情地穿好鞋子,用手抹了抹乱蓬蓬的头发,回答道:“我不是什么姑娘,我就是个臭婊子。”
肖海转过脸来,小心地看了看蔡咏诗的模样,她黑着眼圈,口红染了一下巴,半边脸颊沾着泥,耳环从耳垂上生生撕下来,流了好多血,好端端一个大美人糟践成这样。
“看我干嘛?很难看吗?没丢胳膊少腿就不错了。”蔡咏诗自嘲道。
在他俩身后,简行严默默地注视着,他还在回味大胡子的话:你连你们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在还不讲男女平权的那个年代,这句话让简行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本不是个危机感很强的人,从不妄想自己又多大能耐可以保护别人,回到南洋以为日子照旧,日子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从越来越严阵以待的英国士兵身上,从街头涌现越来越多的闽粤难民身上,从物价悄然上涨,从捉风捕影中听闻日方势力已经悄悄潜入马来亚的土地,简行严感到,战争的脚步已经逼近南洋。
槟榔屿的雨季,大雨总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
和肖海分开之后,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不似前一场雨那样的大,简行严没有跟班没有伞也没有坐车,在雨里思考人生,寥落地走回家,穿过院子一进门就看见他妈在客厅来回踱步。他低着头走过去,喊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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