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小栗捂着头顶长叹一声,说:“我的妈呀,你这个下巴尖得像刀子,我的头一定流血了!”
和在圣约翰岛上比起来,回到槟榔屿的简行严似乎起了些变化,懒散的劲头还在,打扮也还是那样的打扮,只是整个人不知为何轻飘飘起来,行事多了一种“无意识流”的风格,不似在检疫站的时候站在英国人旁边时时刻刻得带着脑子。他刚兴冲冲用耳光打醒了晕过去的甘小栗,此刻巴掌还痛着。
简行严一边乐一边说:“可还记得前几天你丢下我的事?”
彼时那是不知道简行严的来头,现在甘小栗知道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华人富商的儿子,没了豪勇,挂着一手掌的泥水挠了挠后脑勺说:“哎呀你说那天啊……我也是不得已……”
“当我是瞎子吗?你就是冲我来的。”
“怎么会,你搞错了……我是帮你……搬救兵去了。”甘小栗信口胡说到。
这话简行严一个字都没信,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得很,他爹又出差去了,他妈不管事,简少爷自在得恨不得在街上横着走。
甘小栗在地上坐了一阵,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刚想重新站起来,膝下还是没力,简行严看在眼里,赶紧伸手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简行严不咸不淡地问到,“你知道我是谁吗?”
甘小栗触到一只光滑冰凉的手——不久之前还在泉州的时候,也曾经有一只手紧紧将他拽住,那只手温暖有力、骨节突出,和现在这只完全不同。
“简少爷嘛,简老板家的公子,槟榔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小人的无礼之举。哎,都是当时我有眼无珠,惹上学生算得了什么,就是借几个胆子,我也万不该触简少爷霉头。还望您想起我年幼无知,在槟榔屿初来乍到没拜码头,能舍我几分怜悯。”
再一看简行严,那双杏仁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司机训练有所地递来一副墨镜。简行严戴好墨镜,不禁对甘小栗夸奖到:“倒是挺会说。”
甘小栗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能跟你这样的“大腿”杠一辈子吗?算了算这是他遇到的“第二条大腿”了,他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去报社找张靖苏随便问问刊登寻人启事的事,也不知道会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晕倒。
上一个这么突然晕倒的,甘小栗记得还是在老家鄞县开明街上遇到的一名孕妇。
他重振了精神,试了试米袋的重量,虽然已经恢复了好些力气,米袋的重量还是不容小觑,看来大概还要再花点时间休息休息。
太阳仍在炙烤大地,路边的两人突然同时意识到自己沾满泥水的屁股,相互望见对方的狼狈样子。
“你好点了吗?”隔着墨镜,简行严问到。
“您这是原谅我了吧,不管是我踢了您几脚,还是我丢下没穿衣服的您……”甘小栗乖巧地问。
简行严挥了挥手:“快别提这些事了,忘掉吧。”早在圣约翰岛的检疫站,他就被眼前少年的证词给困扰得夜夜无眠,没错他就是害怕面对自己开枪杀人这件事,他巴不得少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就能继续清清白白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继续当他的阔少爷。但是这位少年作证,他,简行严,结结实实背上了一条人命。在英国的时候他看过不少推理小说,里面的死亡情节总让他十分上头,他就是这样惧怕死亡的一个人。
可是自圣约翰岛别过之后,简行严与这位证人少年的重逢,让他又觉得自己还有洗白的机会。在简行严眼里,大概只要扭转他给自己下的“杀人犯”的定义,就能让自己双手重回干净,从不曾开过枪、“杀”过人。
于是他仔细问了少年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甘小栗,甘甜的甘,大小的小,板栗的栗。”甘小栗脸上若有若无地挂了一丝微笑,来槟榔屿乔治市之后一直埋头工作的他更清瘦了些,眼眶和两腮双双陷了进去,左脸上的梨涡愈加清楚。
“那我们回头见。”说罢,简行严示意司机发动汽车,可他余光瞥到甘小栗脚边的米袋子,心里一动,又折返来对他说:“正巧我没什么事,要不要带你一程?”
甘小栗反倒客气起来:“不用不用,老板让我给客人送货,另外我还要去前面的报社办点事,怪麻烦的。”
“我也不差这点时间。”
“那……”
最后甘小栗拖着米袋坐上简行严的汽车,简行严完全不介意这么个衣着简朴的市井少年坐在自己旁边——毕竟他俩的裤子上沾着同一个水坑的泥水。至于简少爷和自家司机为了等人,是怎么坐在车里对着一袋米咬指甲,直到指甲被咬秃为止,便是后话了。
因为坐在汽车里人不用费力,也因为从路线上看报社的的确确比送货地址更近,还因为简行严再三表示自己是大闲人一个,不差个分钟的等待时间,甘小栗纵使再看不上简少爷,也真心实意的领了他的情,好好向他道谢之后,快步跑进了报社。
“站住!你什么人!”门房老头气贯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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