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心不下她,不顾母后与宫人的拦阻,执意要过来看一看她。
在新蕤园前下马,李景焕看着那扇紧闭的漆门,寡白的面容透出一点冷,带有一种阴鸷的迷茫 。
目光扫过门外值守的玄甲卫,太子凤眸中寒色更甚,沉声道:“让开,孤要见阿缨。”
北府铁骑独隶于大司马麾下,视权贵不礼,见王公不跪,守门卫士面似石铁,声音冷硬:“傅娘子吩咐过,陌生之人,一律谢客。”
陌生之人……
李景焕手背青筋突起,咬牙半晌,哑声说:“孤非陌路,孤陪了她十几年。”
“她若不见,孤,便在这里等下去。”
然而纵使李景焕在此死等,簪缨也不会得知,因她此刻,根本不在府中。
宫里运来的东西有几位大掌柜对帐接收,不必簪缨守着,任氏之前便一直心疼小娘子从没见过京城,从未逛过集市,趁此间无事,提议带小娘子出去玩散一番。
簪缨答应,于是杜掌柜夫妇便带着小娘子去了位于佛陀里的建康大市。
开窗的画壁轺车中,簪缨头戴羃篱,一路所见的秦淮流水,二十四桥,寺庙宫刹,街陌阛阓,公子士女,往来游人,样样新鲜,处处惊奇,隻觉目不暇接。
等马车进到大市垣门,集场内有一条醒目的阔长铺面,面阔七间相连,在京的唐记二等掌事者,十有七八闻信皆至于此。
众人见到那穿着一身白衣的东家遗孤下车来,皆是胸臆滚热,争七抢八地拜见:“见过小东家!”
听到这个前所未有的称谓,簪缨顿了一顿,掀开的雪纱羃篱下,双眸映水。
她一个一个认真记下眼前这些神情忠挚的陌生人,轻应一声。
慢慢微笑起来。
京师商贾辐辏, 最知名的集市有四,分别为建康大市、湘宫东市、归善北市与秣陵斗场市。杜掌柜带簪缨来的便是最繁闹的大市。
此处店肆林立,人烟嚣嚷, 又因南朝佛教兴盛,梵刹众多,大市毗邻着建初寺与几座弥尼小寺,林林总总, 行客稠密。杜掌柜和任娘子一左一右,护着簪缨来到唐记的堂口, 杜掌柜且行且道:
“本想清了大市的内场,免得鱼龙混杂衝撞小娘子, 又想小娘子也许喜欢热闹, 便不曾兴师动众。小娘子若有任何不适,千万要与我说。”
簪缨吃了一惊, 望着眼前这一眼看不到头, 俨然自成一城的大市, “这么些商贾游人, 能够清场?”
杜掌柜笑道:“一句话的事。”
簪缨睁着圆圆的眸子,看不够似的回望人烟, 喃喃道:“不须如此,我喜欢现下这般。”
她并非有多喜欢热闹,只是从前在那座压抑的宫城里,她身边的每个人皆谨小慎微,低声细语,好像生活在九霄高塔之上, 高声便恐惊动天人, 大步便恐跌落深渊——她喜欢这样鲜活的红尘人世。
进了把头第一间的店堂, 却见南面壁幛下,供奉着一尊白须公陶像。
杜掌柜对小娘子解释:“商家多供陶朱公范蠡,唐氏不同,供奉的是商祖白圭。白公,战国洛阳人,据传师从鬼谷子,得鬼谷门金书一卷,从此居奇交关,纵横商道,被誉为天下治生之祖。”
簪缨听后,忙摘下帷帽交给阿芜,敛神正色,在陶像前上了三柱香。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身后那些二掌柜们便忍不住笑起来。
簪缨听笑,不明其故,耳根先有些发红,细声问:“是我何处做得不妥?”
这些人都是跟着唐素一路闯荡过来的唐氏门人,时隔多年又见东家血脉,还是如此一位柔软矜贵的小女娘,敬犹不及,哪敢笑话,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们东家从前……嘿,何曾见过她老人家好生拜过白老儿一回,都是生意场上一不顺心,就来摸摸白公的脑门,说:老头儿,吃进那么多香火,光打盹儿可不行呐,你得保佑你的徒子徒孙。”
簪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模访阿母语气,脑中不由勾勒出一位洒然不拘的形象,抿唇忍俊。
再细看那尊陶像,果然冠帽处比旁的地方油亮些。
她含着笑意的眸子水亮亮的,又有些疑惑:“她老人家?”
“哦……不是不是,”一个穿葛布弹墨袍的越姓掌柜道,“小东家莫怪,是咱们从前爱与东家玩笑,东家自然美若天仙,半点也不老……”
这话又是耍贫了,杜掌柜佯斥一声,“行啦,当着小娘子面前胡说八道的没个完。”说着,引小娘子在茵席上歇息。
簪缨见众人说起已故的阿母,不是唏嘘感伤,而是眉飞色舞,仿若昔人犹在,便知阿母当真很受爱戴。
她如今能得到这些叔叔伯伯的几分眷顾,自知是受了母亲余泽的缘故,并非她本人有多好,却仍由衷地觉得幸运。
人死便如灯灭,不是谁都有第二次机会的。
她实在已经足够幸运了。
“让一让、老越,挡道了!”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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