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之初,周默瑜已知道郁芯的过去、部分过去。
但是听她自己勇敢说出,特别是调查中未明确的细节,心中还是有莫大的震撼。那让他心疼。心疼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必须面对亲情与道德的抉择。心疼她,在未成年时,就必须且不得不为家庭牺牲自己的身体。
若没有人让她释怀,那她是不是要一辈子困在自己设下的内疚,永远走不出来?
她身子剧烈抖动,小小声地说:「我们一家人并未受到法律制裁,而学长……死了。」
他就事论事的说:「死亡,并不会让罪行消失。当时的你,反对过也抗拒过,不是吗?」
眼中泛泪的她微撇开脸,不希望他认为她的眼泪是虚偽且廉价的自怜。
「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我们收钱,还收了两次钱的事实。」
周默瑜抹去她滑落脸庞的泪水。
「真要论罪,有罪的人是,以孝为名强迫你参与这场骗局并收下赔偿金的大人,还有自私地强佔你身体的那位学长李古郁。」
「请不要说我父母的不是!」激动的,她大声捍卫父母:「我相信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不会那么做、不会那么做!没人希望最后的结果是那样……」
「是吗?在我看来,你的父母选择了最快致富的捷径。」不忘重复她刚刚说的:「而且还两次。」
啪地一声,她打周默瑜一掌。「不要这么说我父亲跟小妈。」
「而那位说『你郁我郁』的李古郁更不值得同情。」
「我利用一个人对我的喜欢骗了他!既然他都走了,就不该再残忍地批评他!」
周默瑜抓住她肩膀摇晃,想摇醒陷入往昔罪恶感的她。
「你们有错,但李古郁也有错。当年他已满十八岁,明知你不喜欢他、明知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喜欢你,带给你恐惧。当他知道自己被骗、被勒索后,由爱生恨的同时,满足自己私慾的以暴力佔有你。然后,以牙还牙的,用你们对待他的方式对待你。不是同情,但第一次还能解释他因为被你们设局而萌生怨恨报復,不过在那之后呢?再次告白的他无法接受自己被拒绝,一厢情愿地带走你、自以为爱你的再次对你施暴,听到警车声响的反应不是放走你,而是綑绑你,连人带车衝撞山壁,想要与你生死共守。试问,这是爱吗?是善良吗?」
周默瑜轻笑一声,「我不认为。」
不想过度批评死者,所以他停顿片刻后才又说:「我只看到自私的爱。李古郁只爱他自己,不是你。说句难听的,就算他付出生命也无法消抵曾经犯下的罪行,你也一样。」
他的话很直接,尖锐到让她心惧地抖动一下。
「存在的事实,不会因为你们有爱、对家人的爱、有自责、有愧疚,或是什么自以为正当的理由而自然消失。既然怎么样都无法消灭心中的罪恶,那就试着接纳自己曾做过的错事,寻找最佳的共处模式。不是让你丧失道德的忘记,而是记取教训,感恩的回报。」
「可我……我是自找的。」
「若心无恶欲,不会轻易上勾。」周默瑜这时脸上不再是一向温和有礼的神情,而是愤怒。「那不是爱,是自私的欲望。也难怪李古郁会一直带着愧疚的心,停留在此不愿离去。」
激动,让他双眼泛起一阵疼。
他的言论,似乎让这双眼睛的前任主人不怎么高兴,发出无言抗议。
长久以来深陷内疚悲惨中的她,惊讶眼神中再度浮现一层水气与一丝不解。
她一直被困在以色诈财导致车祸害死学长李古郁的愧疚之中,从来不敢想自己身心的创伤,因为她认为自己罪有应得。一死解恩仇。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抵不过一条命。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肯放开心说这件事,忐忑不安的极度害怕再次听到批评责骂言论。
他的论点有点犀利,却又试着中立的釐清或以不同的角度找出可能的观点,护短的为她抗辩。
「默瑜,不觉得你太过偏颇我?」
大男人老实承认:「我喜欢你,偏颇你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傻到把所有责任揽在身上。」
「可是为什么……」她刚刚有听错吗?「你说学长停留在此不愿离去?」
这问题,困倒他了。
在如此交心的重要时刻,任何的言语、反应,都会影响往后的感情。
但此时,周默瑜无法分心回答她。
泛疼的双眸,牵动他的注意力,让他脑子一分为二,在心中,开始沉默地与双眼的前任主人对谈。
年轻人,你想帮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是吗?
你要她幸福、要自己可以毫无愧疚的离开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游盪人间太久了,快走吧!不要妨碍我们。
待她愿意接纳自己的过去,不再自责自怜后,我会带她去你坟前上香。
咖啡瑛《墨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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