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悦只要确认无误朱笔批阅即可。
当那一叠奏折批阅过半时,喻九从文德殿廊下过来, 上殿禀报:“皇上,慈宁宫的王顺求见。”
“传。”桓悦道。
王顺公公是慈宁宫首领太监,太后面前数一数二的得意人,平素对着小宫人也是一幅鼻孔朝天的模样,进了文德殿立刻变成了一只低眉顺眼的鹌鹑,磕头的时候恨不得把脑门磕进地里去。
“皇祖母有请?”桓悦扬眉。
王顺恭敬道:“正是, 太后娘娘许久不见皇上, 心中挂念, 特命奴才来请皇上过慈宁宫一叙。”
这话可就太假了,谁都知道太后数月来闭门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很多事即使心知肚明,依旧不能宣之于口,还要努力粉饰出一片花团锦簇的太平。
桓悦面露欣然之色:“皇祖母垂爱, 朕感激涕零不胜言表, 你回去复命,只说朕处置完政务,立刻动身前去陪伴皇祖母。”
王顺连忙应是, 匆忙告退。
桓悦手边其实没有什么紧急的政务, 剩下的奏折都算不上紧急。然而他依旧批完了奏折, 喝了盏茶,还进内殿去换了身衣裳,才慢吞吞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是大晋历代太后所居宫室,宽敞华贵自不必说。太后性喜热闹,往年时常传宗室官宦女眷入宫陪伴说话,然而近几个月来为了给皇帝施压,太后把自己关在了佛堂里,更无心再传召内外命妇入宫,连带着整座慈宁宫的气氛都变得沉闷窒息起来。
哪怕现在已经入夏,桓悦一踏进慈宁宫的宫门,依旧隐隐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整座慈宁宫像一座巨大的牢笼,沿途的宫人们俯身行礼,面上无喜无悲毫无表情,好像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只会听从命令行事的傀儡。
太后身边的郑女官挑帘而出,恭恭敬敬俯身将桓悦引入了殿内。
数月不见,太后衰老了很多。尽管她妆容严整,桓悦依旧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眼角冒出来的细纹和妆容无法掩饰的老态。
至少在梁善死前,她还不是这副模样。太后是个精于保养的人,即使容貌说不上顶尖,但比起同样年纪的高门夫人,太后显得远比她们年轻。
“皇上来了。”太后抬了抬手,“快坐,天热,把冰鉴挪过来,小心着了暑气。”
她的声音不说慈爱,也足以称得上一句温和,仿佛真是个疼爱孙辈的老人。简直与元月时那个偏激刻薄的太后判若两人,在佛堂关了几个月彻头彻尾脱胎换骨了一般。
桓悦丝毫不因太后的态度改变而奇怪,他顺势在椅中落座,不失亲近地道:“皇祖母是苦夏吗,朕看着皇祖母清减了些。”
“皇上有心了。”太后笑道,“不碍事,近来太热,哀家胃口差了点。”
桓悦坚持:“还是要请太医来看看,皇祖母凤体贵重,不容轻忽。”
太后便很是感慨道:“哀家知道,皇上一向孝顺。”
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祖孙坐在一处言笑晏晏,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争吵、心照不宣的较量,以及深藏在彼此内心的厌憎根本不存在。太后甚至不曾问一句桓悦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只像个慈爱的祖母,絮絮关怀桓悦。
桓悦冷眼看着,心中不由得想:太后到底是太后。
她偏激、固执、是非不分,过分溺爱自己的兄弟侄儿。但她能做这么多年皇后和太后,当然不是靠着这种种缺点。事实上,先帝在时,太后即使有种种缺点,却仍然还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皇后。
她并不是个全然的蠢货。
事实上,在桓悦看来,太后这次进退失据出了昏招,一半是因为她对梁家过分在意,另一半是她做了三年高高在上的太后,被无尽的尊荣蒙住了眼。梁善的死,不止代表着太后失去了嫡亲的侄子,梁家失掉了唯一的嫡子,更重要的是,它揭开了太后被蒙住的眼睛,让她发现自己的尊荣其实只是一层薄薄的云雾,风一吹就散了。
所以她发了疯似的,一定要挣回这口气来。折辱湘平郡主也好,闭门不出也好,实际上都是在对皇帝无形的施压。
她一定要确保自己依旧是高高在上、无比尊荣的太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后确实足够了解她的宝贝侄儿。梁善没胆子刺驾,可他意图冒犯湘平郡主,对桓悦而言罪名不比刺驾更轻,因此桓悦绝不可能轻轻放下,更不会对着太后退让。
在佛堂里关了半年,太后这才真真正正清醒过来。她发现她根本无法对皇帝施压,反而变成了隐形人。宫内宫外提起太后,只说太后闭门礼佛去了,内外命妇不必入宫请安,乐得清闲,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福容大长公主,也怕牵连了丈夫的前程,鲜少入宫探望。
太后终于坐不住了。
她活了半辈子,就属做太后的三年过得最快活。皇帝从前虽然待她不算亲近,至少还肯做表面功夫,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就是整个大晋最尊贵的女人。
享受惯了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滋味,反观日日待在没有人气的佛堂里,日子枯燥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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