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达官贵人云集之处,第一当属长安街。这条长街从头走到尾,至少能数出三个王爷五个公侯,连当今天子最为亲厚的堂姐湘平郡主也住在此处。
长安街的房价连年水涨船高,且有价无市,连带着附近的商铺酒楼价格居高不下。
长安街不远处的重檐楼上,户部尚书王老大人临窗远眺,感叹道:“可怜我堂堂正二品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居然连一壶重檐楼的秋露白都喝不起,只能来向你打秋风。”
桌边的杨次辅哼了一声:“在皇上面前哭穷哭多了,真当自己一贫如洗不成?”
王知袖着手,啧啧有声:“非我哭穷,实在是重檐楼的酒忒贵了些——这么小小一壶,要二十两银子了吧。”
“二十三两。”杨次辅心平气和道,“你我一人大约能喝三杯。”
王知捂住了胸口。
他折回桌前坐下:“难得向你打一次秋风,我就尽情据案大嚼了。”
杨次辅:“请。”
王老大人很不客气地提箸大嚼,不多久数道菜下了肚,酒也喝的见底,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重檐楼的酒菜滋味倒真不错,若是价格便宜些就更好了。”
杨次辅道:“这是梁王的产业,不如你去劝他便宜些?”
梁王是先帝幼弟,当今天子的叔祖,辈分高地位也高。王知摇头道:“同亲王打交道,我是疯了不成?”
杨次辅意有所指:“你没疯,疯的另有其人。”
王知正捻了一枚香片含进口中,闻言动作一顿,肃然了神色:“今日殿内……皇上是在表现对叶公的不满了,你说叶公到底想干什么。”
杨次辅道:“叶公今年六十有九,明年就该致仕,偏偏他两个儿子才干平平,孙辈年幼,叶公是心急了,生怕人走茶凉,想最后替儿孙铺好路。”
王知摇头:“殊为不智。”
杨次辅却道:“你我看来殊为不智,叶公未必不知这个道理,但他现在还停得下来吗?叶公为云州学派执牛耳者,云州学派在朝中后继乏力,为了儿孙、为了学派,他都不能轻易退下去。”
说到云州学派,杨次辅顿了顿,缓缓道:“只是皇上不愿遂叶公的意,叶公以翰林学士身份入阁,他如今所求,便是让韩廷攘继任翰林学士,皇上今日提出开制科,已经是在警告叶公了。”
有句不成文的规矩,叫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学士虽然在七卿之外,却是公认的清贵高华。
叶问石以三朝老臣、翰林学士之位居内阁首辅多年,将翰林院死死把持着,云州学派从中得了不少便利。韩廷攘亦是云州学派出身,若真让他继任翰林学士,云州学派势必更加壮大。
这是党争的先兆,皇帝当然不能允许。所以今日文德殿里,皇帝要开制科。因为制科选拔出的生员不入翰林院,制科一开,相当于分薄了翰林院的权柄。
皇帝在敲打叶问石,也是敲打他背后的云州学派。
王知长吐一口气,还是缓缓摇头:“叶公现在回头,还能挽回圣心。”叶问石曾经有支持当今为储的功劳,看在这一点,皇帝就不会轻易将事做绝。
“但若是他铁了心一条路走到底,圣心一失,恐怕不会太好过。”
和皇帝作对不是易事,臣子或许能一时令皇帝低头,但只要皇帝还是皇帝,事后他有一万种办法拿捏臣子。
王老大人想起一句很贴切的俗话:“你恶心他一时,他能恶心你一辈子。”
但这句话涉及圣上,不好说出来。于是王老大人将话吞回去,转而道:“你呢,你准备如何?”
这也是王老大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首辅叶问石要致仕了,他的朋友次辅杨凝准备怎么办?
内阁大学士品级通通都是正五品,除了首辅在阁臣中为首,次辅实际上只是个排位,并非首辅致仕,次辅一定就能顶上去当首辅。叶问石一退,又要引新人入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首辅之位,连带着次辅杨凝也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杨凝笑了笑:“不如何。”
见王知瞪他,又改口:“该如何就如何,往日怎么办差,如今还怎么办差。”
王知心知这个老朋友沉得住气,摆摆手道:“你自己可当心了,小心阴沟里翻船。”
杨凝一笑,正要说话,突然侧耳惊疑道:“什么动静?”
楼下隐隐传来喧闹之声,二人对视一眼,王知走到门前推开门,往楼下大厅中看去。
重檐楼大厅中,一行玄衣人鱼贯而入。这行玄衣人腰佩雁翎刀,衣摆以银线绣出翻卷的鸾纹,杀气凛然,甫一进门,厅中食客便有人克制不住惊叫出声。
“是鸾仪卫!”
仿佛一盆水泼进了热油锅,厅中顿时喧嚷起来。
重檐楼掌柜急匆匆迎上去拦,被鸾仪卫一把推开,紧接着径直沿楼梯而上,来到了二楼。
王知关门不及,正和为首的鸾仪卫打了个照面。那鸾仪卫一怔,旋即朝王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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