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爬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平地。脚下仍旧是沙土路,仔细看才能看出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大概是从前这里有很多人往上走,只是眼下荒芜了。他看向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自己来的太晚了吧,错过了最重要的证明。刘聿迫不及待地走过去,蹲了下来,双手情不自禁地伸过去触摸枯草,试图从里面找出他们的见证。但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只有几个坚硬的金属凸起。失落无以言表,刘聿看着那些凸起,试图从记忆里复刻它该有的轮廓。只是怎么都想不出来了。天正在亮,汪野正在往山上赶。呼哧,呼哧,呼哧,呼哧……他头一回跑成这样上气不接下气,每一口气都能呛着他。他忘记穿外套了,跑起来有风,又感觉不到寒冷。越来越多的片段从他的脑袋里往外冒,就像是天空上仍旧悬挂的月亮,它早就在那里了。手里还攥着算命师傅的那张纸条,大师说实在没办法了再打开,现在已经被汪野打开了。里面写着潦草狂野的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大师都算出来了,刘聿都给过这样很明显的提示了,只有自己没看出来。汪野想捶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捶几下子,刘聿在正式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说过了,他说他来晚了,这就说明两个人以前一定是认识的!确确实实来晚了!他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熬外婆的山楂粥,会给自己买大蛋糕,会懂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不会错了吧?汪野跑上了那座山,每一次迈步都离答案越来越近,期望值也越来越大。所以刘聿柜子里的高三成人礼照片是给自己的吗?那身校服一直留到现在也是因为要送给自己?越来越多的谜底浮上来,但也增加了汪野的疑虑。他真怕自己想错了一切,万一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凑巧的事情呢!刘聿他不是哥哥,他和自己从前根本不认识,只是所有的细节刚好可以对得上,才让自己产生了这大梦一场的幻觉!汪野快要疯掉了,兴奋和紧张在身体里褪去,逐渐被害怕接管。他很少这样期待过什么,父亲的爱算是一个,但现在这个他不要了,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他想要找到哥哥,好多好多话要说呢,怎么能就这样失散在茫茫人海中?会是吗?汪野往上跑。会是他吗?汪野继续往上跑。会是他吧!汪野擦去脸上的汗水。
求求老天爷了,一定一定,一定要是他啊!一定要是!汪野越跑越看不清楚路,泪水模糊视线,世界仿若下起了大雨。到山顶了,那个人的轮廓开始出现,熟悉又陌生的,随着汪野越跑越近他心里的小鼓也开始咚咚咚敲个不停。那个人原本蹲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可是看到他就站起来了,好似一直在等着自己来。风吹开泪水,晨曦拨开了雾,汪野站在原地,傻乎乎,他整个人都变回了小时候的神情,身体好像也变小了,连衣服的号码都不再合适。刘聿也站了起来,手指沾了一些泥。他摘掉了脸上的银色眼镜,像是要把他曾经的样子带到这里来。这张脸逐渐就和锁在抽屉里的高三照片重叠为一体,三十多岁的男人变回了18岁的高三生。那时候,刘聿的脸上还没有这份从容淡然,眼底没有藏着无限的深情。真的是他,汪野忽然间不害怕,却生气了,你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不说呢?害得我还要去算命寻人!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看我着急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吗?还要化作什么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你早告诉我你是谁,我们不就岁岁常相见了吗?你真的,很过分啊!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汪野哭着往上跑,这一次还是他主动跑向刘聿。但这个人又多了一重更加坚不可摧的身份,饱含着更加热烈真挚的情感。他就知道哥哥要是来了一定会来这里见面,他一猜就猜出来了,哪怕那个绿色的邮筒早就被拆掉,只剩下地上的金属凸起,他们也会记得这个位置。在进村后的第一个山头上,旁边有几棵大树,哥哥,我每次给你写完信就会把信件扔到大邮筒里。它比我高很多,是绿色的,圆圆的。只不过后来写信的人太少太少,邮筒没了踪迹。每一次回老家来汪野都要跑上来找找,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等待的终于进入了自己的怀抱。天边完全亮起来,有一道橘黄色的线,天空最高的地方还是深蓝色,越靠近地平线越渲染成渐变,每天的日初都是无法阻挡的生活轨迹。刘聿再次紧紧搂住了汪野,被撞得身体摇晃。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无比绚烂伟大的画布,填充上了名为“圆满”的色彩。他的世界完全亮起来,点点滴滴都是回忆,是星光,是他的弟弟。汪野的脸压在他的白衬衫里,始终不肯抬起来,刘聿也不敢让他抬起来,怕自己的泪水漏了馅儿。“是我啊。”刘聿终于说。汪野的两只手死死揪住刘聿的衬衫,恨不得撕烂了它。他想了好久好久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反而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运气不怎么样。就像算命大师说的,他这辈子谁都靠不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现在上天将这个人送到面前,汪野想认,又怕漏了馅儿。他整张脸都湿了,很快就将布料沾湿两块儿。双手从揪住衣服变成了搂住,汪野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原来当年心心念念的哥哥就长这个样子,虽然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是又仿佛一模一样。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年少时期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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