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妈妈叫我趁早定下亲来,左右我一时也无合心意的人,不如请了妈妈,将你扶正可好?”香菱知他是酒后玩笑,道:“大爷别拿我作乐了。”薛蟠见香菱如此木惧样子,又觉无趣,翻身倒一觉睡去了。
却说薛姨妈张罗与薛蟠说亲,总问薛蟠心意,薛蟠一气混说起来,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叫人家好端端议论。如今倒总算定下长安夏家。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薛家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夏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竟一门尽绝了。
薛蟠定下他家,一则是天缘,薛姨妈实在催得紧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次出门贸易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便是夏家。他们当年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然不见几年,然一见面,总较旁人亲厚,夏大奶奶又没儿子,见了薛蟠后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薛蟠见那姑娘生得颇有姿色,他本爱美,又见夏家绝户,便做起打算,与薛姨妈商议,请薛姨妈来求亲夏家,薛姨妈见了夏家女儿,也觉很好,又门当户对,两家一合便将儿女亲事定下,择日迎娶。于是薛家忙忙筹备起来,预备迎新奶奶入府。宝钗得知哥哥要娶嫂子,也满心欢喜,帮持薛姨妈操弄起来,薛蟠却有些心不在焉,只将当日替柳湘莲所作单子一并添进了事,不想这日他才小憩,忽听外头小厮来报:“大爷!有贵客来了!”小厮来说,竟是那多日未见的柳湘莲登门拜访。薛蟠一激,哪里还坐的住,即刻起身去见柳湘莲。
却说柳湘莲走了半年,神思惶惶,瞠然自失,也不知自己走至何处,只在脑里反复吟那八偈,又因常与一川风月为伴,心怀渐敞。一日走得累了,解下鸳鸯剑,轻抚剑身,忽见剑上玉璏,忆起“限来也被无常取”几句,忽然豁然开朗,想道:“世间无常亦是有常,强求总易不得,强留总是无用,我一心痴求一绝色女子,又嫌人家不贞不净,倒把好好一个姑娘给耽误了,便是一生穷达定由命,阳错阴差岂我辜。那仙师赠我八偈,竟是叫我顺应无常,我与三姐本无缘,然他强求我心,我亦强求他身,倒两败俱伤起来。如今三姐已舍红尘而去,我自愧然独影,倒在此牵挂不下,一心将三姐强系浊世,又增不是。他那等节烈女子,岂是我这样凡夫俗子可配?我不应纠缠于他才是。”于是心结解开,混沌神智清明起来,又想起尤家姐妹,想自己应当再去赔罪才是,便又折返,哪里想到尤二姐被贾琏接入府中,不过数月便死了,尤老娘亦不知所踪,邻里只说被尤三姐接了去,却再不知别的。柳湘莲心中扼腕,想他又慢了一步,总是思多想多,耽误了尤三姐,如今又误了赔罪,却也无法可补,又想起薛蟠来,心道自己当日不辞而别,也不知薛蟠有没有寻过自己,哪里想到才登薛家大门,便听薛蟠娶亲一事,心下震撼,百感交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柳湘莲出走大半年杳无音信,薛蟠本已不作他想,哪里想得今日湘莲登门拜访,从此套了鞋履出来,叫道:“柳二弟!失了你数月,何期在此遇见!”正是:
结义兄弟意殷勤,今日重逢局面新。
欲表从前清白操,故甘薄幸拒姻亲。
柳湘莲见薛蟠如此亲厚,亦颇惊讶,只道:“当日我魂思荒渺,不辞而别,还望薛大哥切莫怪罪。”薛蟠见柳湘莲归来,喜不自胜,揽住湘莲道:“今日你既归家,定要留下来与我吃顿好酒,再说说你这半年究竟去了哪里。”于是叫香菱摆酒,牵着湘莲入房吃菜。柳湘莲才见香菱生得齐整模样,眉心一点胭脂红粒,性子柔顺安静,便知她必定是薛蟠妾室香菱,想薛蟠当日为争香菱,竟纵容手下奴才打死冯渊,想来亦是十分偏宠香菱,如今又要娶那什么夏家女儿,他这个结义兄弟倒不知被薛蟠忘在哪处,一时心下又发闷起来。薛蟠不知湘莲心事,只道与柳湘莲久别重逢,定要好好设宴款待,只叫备了酒菜来。小厮又来说宝钗要请香菱去玩,薛蟠便挥手叫香菱过去,牵着湘莲入席,又有小厮来叫,说薛姨妈与王夫人说话兴起,今夜就不回来了,薛蟠自然乐得自在,只叫跟着的人伺候小心。
闲话间酒菜摆上,一碟牛乳煨鸡,一碟子芦蒿炒豆腐干,一碟蟹煨肉,一碟松菌拌肚,一碟鲚鱼配虾圆,一碟燕窝衬菜,一碟腌萝卜丝,并一大碗香稻饭,一坛东埔酒,与湘莲吃起来。薛蟠道:“好兄弟,这半年你竟是去了哪里,我怎么都寻你不到?”柳湘莲只将一路种种告知于他,薛蟠道:“既如此,如今你倒开怀了,也叫我放心下来。”柳湘莲道:“我一走半年,你倒已经娶上贤妻了。”薛蟠听他提起夏家亲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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