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兄侥幸,竟得陛下与太后之垂怜。”其实这件事终究还是保太后与皇帝之间的较量。自己不疼不痒地表个态,算是默认,实在不宜过于刻意地宣扬立场。况且,她也不知道陆冲本人是否知道此事,亦或已经早早应下此职。高门世家,大家虽在同一家族,但各人的政治资源与人脉皆有所不同,至于诉求与愿望更是大相径庭,实在不宜过分强求而终至失和,只要家族整体繁荣便好。如果这个渤海王文学真落在了她家的头上,那么首先要做的也不是划分敌我,而是要善加利用。
仿佛一切皆已无上圆满,陆昭从永宁殿退下,并由保太后近侍琳琅亲自相送。
望着逐渐远去的人影,保太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过度伪装的热忱褪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疲惫,她缓缓闭上眼睛。
公器
随着太子元澈携新任车骑将军陆归入朝, 整个长安倾成沸汤。按礼制,大胜归朝应先于京郊驻扎,待皇帝宣诏后入城。而入城礼由外城起, 由迎礼官引导,金吾卫护送, 主将入城献俘等种种事宜, 都应与当年灭吴之战同般,甚至规格更高。
或许是太子出征在外时,皇帝饱受关陇世族压迫, 此次太子入朝,父子二人竟颇有默契地秘而不宣。当贺斌看见禁军浩浩荡荡迎回太子与陆归的仪仗之后, 亦不由得大惊,转身便疾驰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内, 贺祎正独坐在案前阅览文移。今日事情颇多。新任女侍中陆昭在宣室殿的表现不可谓不惊叹。而与此同时,王峤更是借机发力, 在太子与陆归回朝之际,大肆在长安宣扬宣室殿中君臣奏对, 却对陆昭实际入侍的保太后只字不提。下朝之后, 陆昭玉面蛟龙的称号已传遍长安,可谓响亮,舆论导向如此, 以自家为首的关陇世族不得不有所收敛。
此时门外已响起贺斌的脚步声。“速带我见大兄。”
待贺斌入内,贺祎缓缓站起,笑容恬然道:“贤弟有何事?”
贺斌此时甲胄未除, 眉目之间亦不乏急躁:“太子与车骑将军归朝!”意识到周围还有侍奉之人在侧, 他便挥手示意众人离开,之后紧闭房门, 压低声音道,“是否我家接触崔谅之事已泄露?”
贺祎皱了皱眉。其实贺存私下接触崔谅这件事,他做的已是滴水不漏,按理来讲,不可能为他人获悉。不过太子忽然归来,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大多数成功的政变,皆是在上位者领兵出征,远离中枢时发起的。虽然在军事上,领兵在外对于在内部发起政变的人来说是一桩恶事,但由于情况不同,便有益大于弊一说。
由于自家控制禁中,丞相霸府,保太后本人也有制诏的合法性,贺家完全有矫诏易储的能力。太子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此时领兵出征,远离中枢,便无法阻止这场政变。而一旦失去合法性,在军事与政治上皆会变得极为被动。
况且如今凉逆叛乱未除,太子腹背受敌,处于最为劣势的地缘,因此一旦发动宫变,太子的首要选择大抵是忍气吞声,暂驻兵不发。之后贺家自然有时间慢慢将其消化。
不过贺祎并不认为以太子的个性会任世族废位揉捏,因此他最终的备案是发动宫变,诏太子入朝,然后将其与军队慢慢剥离。至于是否废位,反倒不急,太急,那些亲近太子的军方势力便会第一个扑过来,更何况司马门和武库还不在自己手里。与其内耗攻伐,贺祎更愿意温水煮青蛙。
因此,他引崔谅驻扎在京畿附近,就是为了在宫变时,无法夺取司马门的情况下,引入外部力量。所以他这次和崔谅接洽的条件,是推其女为渤海王妃嫁与元洸。在无法废位太子之前,这把刀都要老老实实在刀鞘里呆着,绝不给任何投机的机会。
可是如今,太子提前入朝,元洸又亲言保太后推举陆昭为女侍中,大有纳其为妃之意。这令原本就尚未敲定的局面充满了变数。是太子、还是陆昭、亦或是元洸也有参与其中,亦或是某人与某人的联合?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在贺祎心中浮起,这次他只怕要枉作恶人了。
“速备朝服。”贺祎下令于外面的仆从,随后对贺斌道,“谨守各门,莫言其他,太子之处千万不要生任何摩擦。”
“大兄入禁中所为何事?需不需要调一卫宿卫与大兄?”此时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发动宫变,杀丞相于禁中,亦或是杀太子于禁中,都是各方必须要提防之事,因此贺斌也有了极高的警惕。
“也好。我去乌台一趟,不必面君,带上宿卫倒也无妨。”贺祎点了点头,随即叹气道,“先前与薛公生出嫌隙,到底太过草率了啊。”
太子与陆归归朝后,停战两月不仅缓和了陇上一贯紧张的事态,随之而来的兵将也入驻于城内外。因此,由皇帝所直辖的中枢也得以喘息。
皇帝虽受关陇世族压制,却也并非完全的傀儡,中朝官由地方推举孝廉,虽然也都是世家出身,但因每个郡都有名额,所以不独关陇地区。皇帝通过重用其他地方的世家子弟,便可以在政策上有一些自己的发声空间,从而对于关陇世族的高压执政略作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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